初星,微小的星,稀薄而渺茫,故微不足道。
二十四載春秋,隻餘賤命爛骨。
思及此,她不禁生笑,皙白清容間,泛起微末苦澀。
她隻道,光鮮可遮蓋種種不堪,一如殘肢,一如病體,一如隱疾。
以平庸的過往,加以虛構、描摹,掩藏難堪的境地。
便是私下,也不願承認自身不堪。
細想來之,空口疾述的光鮮,終不過自欺欺人。
虛假之名,切身之痛。
生謊之人,終為己傷。
不堪或可遮覆,苦痛無以磨滅。
薄紗遮蓋的痂口,一牽即疼,何以為忘!
她暗暗詢道,軀骸的抖動,仿若堅實而有力的答複。
靜夜無聲,月明星稀。
她凝著夜色,回首半生,宛如飄零的雲霧。
彈指間,神識歸攏,心緒平複。
抬動手骨,指腹輕觸打濕的簿頁,字跡經由水氣暈染,早已模糊不清。
片刻,合上賬簿,力道頗重。
將過往陰霾止斷,連同賬簿一並封存。
她置身昏暗處,俯瞰燈火闌珊,孤傲又淡薄的身影,與之格格不入。
顫動的指骨,穿越咫尺宮牆,探向柔淡的光輝。
骨子裡透出的小心翼翼,宛若窺竊旁人之物的竊賊。
家破人亡,夫、子儘喪。
自偏宅冷院,行至清宮冷殿。
世間之燈火千萬盞,再無一盞為她。
思及此,一股落寞湧上心頭。
她垂落眸子,翻找冷宮帶出的火折子,將撕下的冊頁點燃,探出牆外,迎風放離。
微末火光,映出皮麵皙白一角。
疾風一瞬襲來,零星的火勢,經而轉盛。
火團高懸一刹,眼中的明光清晰可見,似日落西山燦黃的餘暉。
她凝住高飛的火光,眉目柔和,模樣靜態。
不時,低聲自語。
“失燈燭之景,得星火之象,以一物補一缺,無得亦無失。”
話罷,輕抬手骨,探出牆外,接住散落的餘燼。
風呼嘯而至,灌入枯瘠的股掌,滯留的餘燼,頃刻散儘。
她攏緊指骨無力垂下,微末煙燼纏繞著寒涼的指尖。
磕上眼,任由心緒翻湧。
餘歲且長,不為人女,不為人妻,但為人母,但為己身。
平庸而尋常,無為而堅挺。
惟願視如其命之人,皆可安然康健。)
心下道,誠心而祈。
她喟歎一聲,掀開眼簾,視野清而明。
彈指一揮間,數盞明燈映入眼簾。
她愣了愣,隨之露笑,眼尾滑下一滴清淚。
回過神來,眼疾手快接下,攏入股掌間。
微微昂首,望向蒼穹間的燈火,暗黃的皮囊下,笑顏明豔燦燦。
清亮的眸眼,以肉眼可見之速黯去。
相識至今,死彆勝過相逢,卻將她看得透徹。
是為愛,亦或是為恨?
她忽的看不穿他,心思,行徑,麵目。
“娘娘!”
輕細的呼喊,拉回她飄遠的神識。
聞見細膩的步子,當即明了。
小宮侍疾步上前,撚住錦裘上端,覆上她冰涼的身子,細心整理內裡的裳裳。
錦裘隱隱滲出暖意,似蓄意殘存的餘溫。
“正值天寒地凍,娘娘身著單薄,一夜未歸,身子怎受得住?”
觸及指骨間的寒涼,小宮侍憂心不已,借以殘溫替她捂手。
小宮侍靜待殿中,久不見人歸返,故才四下尋她。
疾風呼嘯,錦裘間殘存的茶香,撲鼻而來。
“寅時上工為宮中慣例,一夜不眠,身子何以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