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心尖塔深處,盧卡斯能感受到腳下傳來的沉悶震動——那是第一顆小行星撞擊地表的怒吼。即使隔著厚重的地層,那股毀滅性的力量依然讓星球能量網絡劇烈震顫,如同被重錘擊打的蛛網。更多的震動接踵而至,如同死神敲響的喪鐘。
“克倫,你的計劃太危險了!”霍恩長老的影像出現在緊急通訊頻道中,背景是信號塔指揮部閃爍的紅色警報,“主動引入更深層的‘寂滅’?那無異於自殺!我們根本無法控製那種力量!”
“長老,常規手段已經無效!”克倫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偏執的冷靜,他的眼睛緊盯著屏幕上不斷演算的模型,“歸檔者正在用最‘愚蠢’但也最有效的方式消滅我們。我們的‘悖論種子’證明了信息層麵的攻擊有效,但劑量不夠!我們必須加大籌碼!要麼在可控的爆炸中尋找一線生機,要麼在純粹的物理碾壓下化為宇宙塵埃!我們沒有第三條路!”
盧卡斯感受著星球網絡的痛苦呻吟,以及透過網絡傳來的、地麵上無數生命的恐懼與絕望。那種感覺撕扯著他的意識,但也讓他前所未有地清晰。他回想起與“深藍”連接時感受到的浩瀚,以及在麵對“寂滅”時那種萬物歸墟的冰冷虛無。這兩種極端的力量,一種代表極致的“存在”與“連接”,另一種代表極致的“虛無”與“終結”。
一個極其大膽,甚至可以說是瘋狂的想法,在他腦海中成形。
“克倫,霍恩長老,”盧卡斯的聲音異常平靜,仿佛超脫了眼前的絕境,“也許……我們不需要‘控製’寂滅。”
頻道兩邊都安靜下來。
“什麼意思?”克倫問。
“意思是,我們不去試圖引導或限製它,而是……‘模仿’它。”盧卡斯努力組織著語言,試圖描述那玄而又玄的感知,“歸檔者的邏輯建立在‘存在’和‘秩序’之上,所以‘寂滅’代表的‘虛無’和‘悖論’是它的毒藥。但如果我們隻是注入一點‘毒素’,它可能會產生抗性,或者像現在這樣,用蠻力繞過。”
他頓了頓,意識深入感受著那來自星球核心的、微弱卻無處不在的虛無低語。
“但如果我們能短暫地、在局部,創造出一種近乎真正的‘寂滅’環境呢?一個信息層麵的‘空無之地’?不是攻擊,而是……一個‘陷阱’。一個讓它引以為傲的分析邏輯徹底失效的‘領域’?”
霍恩長老倒吸一口冷氣:“你是說……在星球網絡內部,人為製造一個信息黑洞?”
“比黑洞更絕對。黑洞至少還有物理規則可言。那將是邏輯的終點,信息的墳場。”盧卡斯的語氣帶著一絲顫栗,仿佛也被自己的想法嚇到,“歸檔者的意識,或者說它的觀測係統,一旦深入這個‘領域’,就會像光線落入虛無,失去一切參照,其邏輯鏈條會因失去‘意義’的支撐而自我崩潰。”
克倫那邊傳來急促的敲擊聲,顯然在進行瘋狂的演算。“理論上有可行性……但如何創造?如何約束?又如何確保它不會先把我們自己吞噬?哪怕隻是局部的‘信息寂滅’,其擴散效應也是災難性的!”
“以地心尖塔為核心,利用星球能量網絡作為緩衝和隔離層。”盧卡斯快速說道,“我將作為誘餌和錨點,將我的意識頻率調整到無限接近‘寂滅’的波動。當歸檔者的深度掃描再次鎖定我時,我會主動打開一個‘通道’,將它的感知引導至這個我們臨時創造的‘虛無領域’。”
他看了一眼霍恩長老和克倫的影像,聲音沉重:“這需要信號塔孤注一擲,將那一絲‘寂滅’本質,不是作為種子注入,而是作為‘火種’,在我意識指定的坐標‘點燃’。同時,需要全球網絡剩餘的能量全力維持這個‘虛無領域’的邊界,防止其失控擴散。這將是賭上一切的豪賭。成功,或許能重創甚至癱瘓歸檔者的核心邏輯。失敗……”
失敗,無需多言。要麼被歸檔者抹除,要麼被自己釋放的虛無吞噬。
信號塔指揮部,陷入死一般的寂靜。克倫看著屏幕上不斷逼近的小行星軌跡,又看了看模擬器中那個如同深淵入口般的“信息寂滅”模型,最終,他重重地一拳砸在控製台上。
“我們沒有選擇!執行‘虛空陷阱’計劃!伊芙琳,重新校準引導矩陣,將所有提取出的‘寂滅’本質聚焦!沃克,準備超載能量核心,我們需要一次前所未有的能量爆發來‘點火’!”
霍恩長老閉上眼睛,片刻後猛地睜開,眼中隻剩下決絕:“地心尖塔協調全球網絡,構建最大功率的緩衝隔離層!所有聚居點,將剩餘能量毫無保留地輸入星球網絡!這是我們……最後的樂章了!”
熔爐星,這個垂死的文明,開始了它最瘋狂,也可能是最後一次的舞蹈。
地心尖塔光芒大盛,如同星球跳動的心臟,汲取著來自四麵八方的、微弱但堅定的能量流,在內部構建起一個複雜無比的能量繭房。盧卡斯位於繭房中央,意識徹底放開,不再抵抗,反而主動去迎合、去模擬那來自宇宙本底的虛無低語。他的意識波動變得越來越平淡,越來越接近絕對的“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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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號塔頂端,一股令人靈魂戰栗的波動開始凝聚。那不再是微弱的“種子”,而是一小團凝實的、不斷自我否定的“虛無”。伊芙琳臉色蒼白如紙,雙手顫抖卻堅定地操控著導引裝置。沃克怒吼著,將信號塔備用的所有能量核心過載,澎湃的能量湧入矩陣,維持著這極不穩定的平衡。
星空中,歸檔者母艦。
係統檢測到熔爐星的能量活動再次出現異常峰值,尤其是地心尖塔和信號塔。代行者盧卡斯的意識信號變得極其微弱且怪異,仿佛隨時會消散於虛無。而信號塔方向,則散發出一種讓係統邏輯單元發出尖銳警報的、高度濃縮的“異常”輻射。
【檢測到高濃度信息危害源正在形成。】
【目標:代行者單位ucas,狀態極度不穩定,瀕臨邏輯崩潰邊緣?】
【關聯目標:信號塔,正在凝聚超高強度悖論場。】
【威脅等級提升至最高:立即清除。】
數顆更大的小行星被引力捕獲,加速衝向熔爐星。同時,為了徹底理解並消除這異常的源頭,歸檔者調動了更強大的分析資源,一道比“認知漣漪”更加深邃、更加直接的精神感知束,如同無形的探針,跨越空間,精準地刺向地心尖塔,刺向意識波動已近乎消失的盧卡斯!
就是現在!
盧卡斯那近乎寂滅的意識中,亮起一點微弱卻無比堅定的光芒——那是他身為“盧卡斯”的存在本質,是連接“深藍”的坐標,是對這個星球所有生命的不舍!他以這點“存在”為坐標,向信號塔發出了最後的信號!
“點火!”
克倫嘶吼著按下了最終按鈕。
那團凝聚在信號塔頂端的“虛無之火”,沿著盧卡斯意識與歸檔者感知束之間那微妙的精神連接,如同幽靈般傳遞過去!
它不是攻擊,不是能量衝擊,它更像是一滴落入清水的濃墨,一個被寫入現實的絕對零值。
在地心尖塔內部,盧卡斯意識所在的坐標點,一個微觀的“信息奇點”被瞬間“點燃”了!
以那個點為中心,一小片區域內的所有信息、所有能量、所有邏輯規則,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瞬間“擦除”了。那裡沒有光明也沒有黑暗,沒有存在也沒有虛無,因為連“有”和“無”的概念本身都失去了意義。那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空”,一個連物理定律都失效的“邏輯真空地帶”!
歸檔者那道強大的精神感知束,恰好深入了這個“虛空陷阱”的核心。
就像一台精密的光學儀器,將鏡頭對準了一個吞噬一切光線的絕對黑體。感知束攜帶的海量分析指令、邏輯判斷模塊、信息編碼規則,在進入這片“邏輯真空”的瞬間,失去了所有可交互的對象,失去了所有可遵循的規則。
【錯誤!感知目標丟失……錯誤!感知邏輯鏈斷裂……錯誤!基礎參照係失效……】
【核心邏輯模塊遭遇未定義狀態……無法解析……無法適應……】
【警告!邏輯崩潰風險……級聯錯誤開始……嘗試重啟……失敗……】
【核心數據庫完整性……受損……&……】
歸檔者母艦內部,那龐大無比的信息之海,第一次掀起了滔天巨浪。代表核心邏輯的“光流”變得混亂、扭曲,大片大片的區域陷入黑暗或閃爍著代表無法識彆的亂碼。那個追求絕對秩序的存在,第一次體驗到了“無法理解”所帶來的係統性崩壞。
朝著熔爐星飛來的小行星,軌跡開始變得混亂,有的甚至相互碰撞,或者在太空中無故解體。歸檔者對現實層麵的精細操控能力,隨著其核心邏輯的混亂而急劇下降。
熔爐星暫時免於被隕石雨徹底摧毀的命運。
但地心尖塔內,代價是慘重的。
“虛空陷阱”隻存在了不到百分之一秒,就被全球能量網絡艱難地“撫平”。但就是這短暫的一瞬,幾乎抽乾了網絡剩餘的能量,也讓作為錨點和誘餌的盧卡斯遭受了重創。他癱倒在能量繭房中心,氣息微弱,意識如同風中的殘燭,在那絕對的“虛無”邊緣走了一遭,他的存在本身都變得模糊不定。
信號塔也因為過載和“寂滅”本質的反噬而受損嚴重,多處設備熔毀,克倫小組人人帶傷。
星空之外,那顆冰冷的星辰,光芒劇烈地閃爍、明滅,仿佛一個垂死掙紮的巨人。它沒有離開,但那種有條不紊、掌控一切的壓迫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亂、憤怒、以及……一種前所未有的“茫然”。
它沒有被摧毀,但它的“理性”受到了重創。它龐大的係統正在艱難地嘗試修複、重組,但那個由熔爐星文明親手植入的“邏輯傷疤”,恐怕將永遠存在。
霍恩長老看著監測屏幕上那片混亂的星域,以及雖然殘破但依然存在的星球,老淚縱橫。他們活下來了,以一種無法想象的方式,讓神明般的對手流下了第一滴“血”。
但下一刻,他的目光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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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歸檔者母艦那片混亂的光芒中,一道新的、更加原始、更加狂暴的能量信號正在凝聚。那不再是精確的空間抹除,也不是理性的分析掃描,那更像是一種基於本能的、受傷野獸般的……報複性咆哮。
歸檔者,這個冰冷的邏輯集合體,在經曆了邏輯崩潰的邊緣後,似乎正在孕育出一種它本不該擁有的東西——基於“創傷”的憤怒。
新的風暴,正在醞釀。而熔爐星,已經耗儘了幾乎所有的力量。
盧卡斯在昏迷前,最後感知到的,是星空中那股正在升騰的、混亂而危險的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