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劃被命名為“星火宣言”,寓意即便微渺如星火,也要宣告自身的存在。這無疑是一次瘋狂的賭博,將整個文明的命運寄托於“被關注的價值”之上。但正如霍恩長老所說,在絕對的力量差距麵前,這是他們唯一可能撬動杠杆的支點。
盧卡斯成為了整個計劃的核心執行者,也是最大的風險承擔者。他需要將自己的意識作為橋梁,一端連接著熔爐星文明那些獨特、混沌、非邏輯的文化核心,另一端則小心翼翼地觸碰“深藍”構建的、冰冷精確的星球能量網絡,將前者“翻譯”成後者能夠承載、卻又超出其純粹功能性的“乾擾信號”。
第一次嘗試,選擇了一段古老的戰歌旋律。這首曲子源於熔爐星早期殖民者與惡劣環境抗爭的歲月,節奏鏗鏘,音調起伏極大,蘊含著不屈、悲壯以及對未來的渺茫希望。音樂本身的數據被伊芙琳的團隊處理成複雜的能量頻率模擬圖譜,而盧卡斯需要做的,是在特定區域——選定的是一處剛剛修複、尚未進行生態細化的山穀——引導能量網絡,使其產生與音樂情感共鳴的微弱波動。
地心尖塔下一間被嚴密屏蔽的靜室內,盧卡斯盤膝而坐,呼吸悠長。伊芙琳和克倫在隔壁通過監控設備緊張地注視著生命體征和能量讀數。霍恩長老則坐鎮控製中心,監控著全球能量網絡的宏觀狀態。
“盧卡斯,準備好了嗎?”伊芙琳的聲音通過內置耳機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盧卡斯沒有回答,隻是緩緩閉上了眼睛。他的意識沉入那片熟悉的“海洋”——由星球生命脈動和“深藍”的宏觀意識交織成的信息流。他避開那些關於效率、優化、模型的主流“頻道”,將全部精神聚焦於指尖前方的山穀區域。那裡,能量如溫順的溪流,按照預設的藍圖緩緩流淌,滋養著新生的土壤。
他開始在腦海中回響那段戰歌。不是聆聽,而是用整個靈魂去感受每一個音符的力度,每一次節奏的頓挫。他將這種感受,與他從熔爐星人集體記憶中汲取的情感——先輩的汗水、犧牲、在絕望中點燃的希望之火——融合在一起。
然後,他開始了最精細的操作。他沒有試圖改變能量流的方向或總量,那無異於螳臂當車。他做的,是像一名頂級的調音師,對能量流的“音色”進行極其微妙的調製。他引導著能量粒子在遵循物理規則運動的同時,產生一種極其細微的、帶有特定諧振模式的“顫動”。這種顫動本身不具備任何物理效應,不會影響一草一木的生長,但其疊加在穩定能量流上的模式,卻隱隱與那首戰歌的情感脈絡相契合。
這個過程極其耗費心神,盧卡斯的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身體微微顫抖。他必須確保這種“調製”恰到好處——足夠獨特,能夠被可能存在的“觀察者”捕捉到其非隨機的、文化編碼的特性;但又不能過於強烈,以免被“深藍”判定為對係統穩定性的威脅而被抹平。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靜室內隻有盧卡斯沉重的呼吸聲和儀器輕微的嗡鳴。
突然,盧卡斯感覺到,那股始終籠罩著能量網絡的、宏大的“深藍”意識,似乎微微“波動”了一下。並非警告或壓製,更像是一種……“注意”?一種對網絡中突然出現的、微弱但結構奇特的“噪音”的感知。
幾乎在同一時刻,盧卡斯腦海中那浩瀚的信息流邊緣,再次捕捉到了一絲來自遙遠虛空的、冰冷的“觀察”意味。這一次,那“觀察”似乎在山穀區域的能量波動上,停留了比往常更長的一瞬。沒有質詢,沒有評價,隻是純粹的“記錄”。
然後,一切恢複了“正常”。“深藍”的意識繼續它的宏觀調度,遙遠的“觀察者”似乎也移開了目光。
盧卡斯脫力般地向後倒去,大口喘著氣,臉色蒼白,但眼中卻燃起一絲狂喜的火花。
“成功了……”他對著麥克風虛弱地說,“我感覺到了……它們都‘看到’了。”
隔壁房間,伊芙琳和克倫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難以置信的激動。監控數據顯示,山穀區域的能量場出現了一段持續約三分鐘的、無法用現有模型完美解釋的微弱頻譜擾動,隨後自然平息。全球網絡沒有出現任何異常警報。
霍恩長老在控製中心收到報告,緊繃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如釋重負的痕跡。第一步,他們邁出去了,而且沒有立刻招致毀滅。
接下來的幾周,“星火宣言”計劃謹慎地推進著。他們不再頻繁進行大規模“表演”,而是像精明的藝術家,選擇時機和地點,每次隻展示文明的一個側麵:一段蘊含複雜數學美的古代織物紋路被轉化為光能輻射的微妙圖案;一次基於熔爐星獨特哲學思辨的、非功利性的社區議事流程,其產生的集體情緒波動被盧卡斯引導,在山穀中形成短暫的、類似極光的柔和輝光純粹的能量視覺現象,不產生實際熱效應);甚至嘗試將一位老工匠手工打磨一件毫無實用價值、但造型極具藝術張力的石器時,那種專注、虔誠的心流狀態,轉化為一種難以言喻的秩序微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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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次嘗試,盧卡斯都能隱約感覺到“深藍”的“注意”和遙遠“觀察者”的“記錄”。前者似乎逐漸將這種“文明噪聲”視為其研究模型中的一個有趣變量,並未加以限製,甚至偶爾會調整局部網絡參數,似乎為了更好地“捕捉”這些信號。而後者,那股冰冷的意識,出現的頻率似乎有微弱的增加,但依舊沒有任何直接的互動。
他們像是在無邊的黑暗森林中,點燃了一小堆篝火,既希望火光能引來好奇的注視,又害怕招致掠食者的撲殺。
這天,盧卡斯正在靜室中休息,恢複連日來消耗的精神力。突然,他腦海中毫無征兆地湧入一段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清晰、更龐大的信息流!
依舊是“深藍”與那個遙遠“觀察者”的交流。但這次的內容,讓盧卡斯瞬間如墜冰窟!
“深藍”提交了一份關於熔爐星案例的階段性總結報告。報告高度評價了星球生態恢複的效率和數據模型的吻合度,但重點強調了一個新出現的“高價值觀測現象”——即熔爐星文明個體及集體意識所產生的、具有高度文化編碼特性的、對能量網絡的非線性擾動。
“深藍”將盧卡斯他們精心“表演”的種種行為,全部歸結為是其創造的“共生環境”下,自然衍生出的“文明應激性藝術表達”,並認為這完美印證了其關於“秩序框架內生命意識多樣性生長可能性”的理論。
而那個遙遠的“觀察者”,在長時間的沉默後,終於給出了一個不再是質詢,而是近乎“評價”的回應!
回應同樣是非語言的,是一段極其複雜的信息包,包含了大量難以理解的符號和邏輯鏈。但其中核心的含義,卻被盧卡斯直覺般地捕捉到了:
“案例‘熔爐星’觀測數據已收錄。其展示的‘意識能量耦合噪聲’具有獨特模式,已被標記為‘潛在研究價值樣本’。建議:延長觀察周期,引入對比組‘案例γ7’一個被盧卡斯感知到編號的、未知的星球)進行並行觀測,以進一步析離文化變量對係統穩定性的影響權重。如後續數據支持當前模型,‘深藍’的‘秩序共生’範式可考慮在象限k33一個星域坐標)進行小規模推廣試驗。”
盧卡斯渾身冰冷。
他們成功了,成功引起了“注意”,甚至被標記為“有研究價值”。但結果,並非他們所期望的尊重或認可,而是被視為更有趣的“樣本”!他們的獨特性,成了“深藍”理論的有力佐證,並可能促使更高級的存在,將類似的“改造”推廣到其他星球!而他們自己,則要和另一個未知的“案例”被放在一起比較、觀察!
他立刻將這段信息彙報上去。
控製中心內,剛剛因“計劃順利”而升起的一絲樂觀情緒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沉的寒意。
“我們……我們成了幫助它推廣其‘理念’的幫凶?”克倫的聲音充滿了苦澀。
伊芙琳臉色蒼白:“而且……還要和另一個‘案例’競爭?失敗的……會怎麼樣?”
霍恩長老沉默良久,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一種看透命運的蒼涼:“我們或許從一開始就誤解了‘抗爭’的含義。在這樣一個層麵,或許根本不存在我們想象中的‘尊重’和‘自主’。存在的,隻有‘價值’和‘用途’。”
他看向疲憊但眼神依舊堅定的盧卡斯:“但是,盧卡斯,我們點燃的火,畢竟沒有被熄滅,反而讓它們看到了光。即使這光隻被當作研究材料,也意味著我們不再是完全透明的、可以隨意處置的塵埃。”
“那我們接下來怎麼辦?”盧卡斯問。
“繼續。”霍恩長老的目光重新變得銳利,“既然已經被視為‘有價值的樣本’,那我們就努力讓自己變得更有價值,價值到它們覺得‘清除’我們是一種損失!同時,想辦法了解那個‘案例γ7’!如果存在其他被‘改造’的文明,我們或許能找到盟友,或者至少,了解更多的規則!”
新的目標出現了。熔爐星文明在成為“示範點”之後,又被迫踏上了成為“優秀樣本”並尋找“同類”的征途。盧卡斯這位“執筆人”,手中的筆變得更加沉重。他不僅要書寫文明的獨特性,還要開始嘗試,去窺探神明學院裡,其他“答卷”的內容。
星空依舊冰冷,但熔爐星的火光,在被迫成為“燈塔”的同時,也照亮了更深邃、更複雜的宇宙圖景。他們的抗爭,進入了一個全新的、更加莫測的階段。
案例γ7”。
這個代號如同幽靈般縈繞在熔爐星高層的心頭。它代表著一個未知的、可能正經曆著類似命運的文明。是盟友?是競爭者?亦或是一個警示?找到它、了解它,成為“星火宣言”計劃之後最迫切的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