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卡斯帶回的消息,在熔爐星高層內部引發了激烈的討論。
“警告?還能有什麼彆的意思?”一位負責安全的委員語氣嚴峻,“這分明是敵意!他們視我們為威脅,甚至可能已經向‘深藍’或‘觀察者’報告了這次‘入侵’!我們暴露了!”
“我同意需要謹慎,”伊芙琳反駁道,但她的目光卻落在盧卡斯身上,“但盧卡斯的直覺從未出過錯。那道信息流裡隱藏的‘急切’,如果是真的,或許意味著γ7的處境比我們更不自由,他們的警告是一種在嚴密監控下的、不得已的自保行為?”
克倫來回踱步:“‘交叉汙染可能導致雙方評估降級’……這句話是關鍵。這說明在‘觀察者’或者說‘深藍’的評估體係裡,不同案例之間的非授權接觸是負麵行為,會降低我們的‘分數’。γ7警告我們,可能也是在保護他們自己,甚至……是在保護我們?”
霍恩長老沉默地聽著眾人的爭論,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麵。最後,他看向臉色依舊蒼白的盧卡斯:“盧卡斯,你能確定那股‘急切’的情緒指向什麼嗎?是求助?是警告我們遠離危險?還是彆的?”
盧卡斯努力回憶著那瞬間的感知,眉頭緊鎖:“很難描述……不是簡單的求助,更像是一種……強烈的、被壓抑的交流欲望,但被某種更強大的規則或力量束縛著,隻能以最嚴厲的警告形式包裝起來。就像……就像一個被囚禁的人,看到另一個囚徒靠近,隻能大聲嗬斥‘走開!’,但眼神裡卻傳遞著完全不同的信息。”
這個比喻讓控製中心安靜了下來。
“如果γ7也處在某種監控下,甚至其意識表達都受到嚴格限製,”霍恩長老緩緩道,“那麼他們的‘標準化藝術表達’或許不是自願的選擇,而是唯一被允許的生存策略。盧卡斯的窺探,對他們而言可能是一次巨大的風險,但也可能……是一次打破僵局的機會。”
“長老,您的意思是……我們還要繼續嘗試接觸?”安全委員表示反對,“這太冒險了!一次警告已經是僥幸,下次可能直接引來滅頂之災!”
“不,不是主動接觸。”霍恩長老眼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是‘回應’。既然他們用警告包裹了信息,那我們也用他們能理解的方式,包裹我們的回應。盧卡斯,你能做到嗎?在不直接建立連接的前提下,將我們的‘存在狀態’和‘意圖’,通過我們獨有的‘混沌擾動’,間接地傳遞出去?”
盧卡斯思索片刻,眼睛漸漸亮了起來:“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我們不直接‘說話’,但我們繼續‘表演’。隻是,接下來的‘表演’,要更有針對性。我們要讓他們‘看’到,熔爐星是一個怎樣的文明——我們擁有混沌的情感,我們珍惜自由,但同時,我們理解規則,我們收到了警告,並且會謹慎行事……但我們的火光,依然在燃燒。”
“沒錯。”霍恩長老點頭,“我們要讓γ7明白,我們不是魯莽的闖入者,我們是潛在的、理解他們處境的‘同類’。我們要用我們的‘表演’,告訴他們:‘我們聽到了你們的警告,我們看到了你們的處境,我們在這裡。’剩下的,交給時間和他們的判斷。”
新的“表演”計劃被製定出來。這次的目標不再是單純展示獨特性以吸引高等存在的注意,而是變成了更精細、更複雜的雙向信息加密傳遞。
盧卡斯選擇了一段熔爐星古老的、關於“沉默的守望”的史詩片段。這段史詩講述的是一位哨兵,在漫長的孤寂中堅守崗位,不能與外界交流,隻能通過有規律地調整篝火火焰的形態,向遠方的同伴傳遞“一切安好”或“發現異常”的簡單信息。它蘊含著堅守、孤獨、隱忍以及超越語言的理解。
盧卡斯將這種情感內核,與他接收到γ7警告時體會到的那份“被壓抑的交流欲望”融合在一起。他再次引導能量網絡,這一次,在山穀中創造出的能量擾動模式,不再是奔放的戰歌或絢爛的極光,而是一種極其克製、富有韻律的脈衝信號。信號的強度變化,暗合著“守望”史詩中的心跳節奏,一種在絕對秩序下悄然律動的、生命的節拍。
與此同時,伊芙琳的團隊嘗試對γ7那道警告信息中冰冷的、邏輯嚴密的能量簽名進行更深層次的分析。她們發現,那種高度幾何化的能量結構,本身就像一種複雜的加密語言。破解它或許不可能,但理解其背後的“美學”或“邏輯偏好”,或許能幫助熔爐星更好地“偽裝”自己的信息。
時間在緊張和期待中流逝。每一次“表演”之後,盧卡斯都會高度集中精神,感知著來自“深藍”和遙遠觀察者的反饋,同時也極力捕捉任何一絲可能來自γ7方向的、微妙的能量回響。
“深藍”似乎對熔爐星擾動模式的變化產生了更濃厚的興趣,調整觀測參數的頻率增加了,但依舊沒有乾預。遙遠的觀察者依舊沉默,隻是“記錄”。而γ7那邊,如同石沉大海,再沒有任何直接的信號傳來。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就在眾人開始懷疑那次警告是否真的隻是純粹敵意,而所謂的“急切”隻是盧卡斯的錯覺時,轉機再次出現。
這一次,並非通過盧卡斯的精神感應,而是通過伊芙琳團隊對全球能量網絡的常規監測。
他們發現,在熔爐星能量網絡一個非常邊緣的、幾乎不涉及任何生態維持功能的區域——一片荒蕪的岩石帶——出現了一段極其微弱、持續時間不到零點三秒的能量波動。這段波動的能譜模式,與熔爐星、乃至“深藍”本身的任何已知模式都截然不同。
它冰冷、精確、像一段高度壓縮的幾何代碼,短暫地出現,又瞬間消失,沒有對網絡造成任何影響,仿佛隻是一個微不足道的係統噪點。
但伊芙琳立刻將其與γ7的能量簽名進行了比對。
匹配度高達97.8!
“是γ7!”伊芙琳的聲音因激動而顫抖,“他們回應了!用了一種幾乎無法被察覺的方式!像是在我們的網絡邊緣,用指甲輕輕劃下了一道刻痕!”
這道“刻痕”本身不攜帶複雜信息,更像是一個信號彈,一個標誌,意思是:“我收到了。”
更重要的是,這道信號出現的位置和時機,恰好是在盧卡斯進行上一次關於“沉默守望”的表演之後不久。這絕非巧合!
盧卡斯在靜室中,也幾乎在同一時間,感知到了那道轉瞬即逝的、來自γ7的冰冷“印記”。與上次充滿防禦性的警告不同,這次的信息極其簡潔,甚至不帶情緒,但卻明確無誤地表達了“已感知”。
一種難以言喻的激動在盧卡斯心中湧起。隔著無儘的虛空,在兩個高等存在的注視下,兩個被困在“玻璃箱”裡的文明,就像黑暗中摸索的囚徒,終於用彼此才能理解的方式,輕輕觸碰了一下手指。
沒有言語,但溝通已經建立。
霍恩長老得知消息後,長久緊鎖的眉頭終於舒展了一絲。“他們聽到了,也看到了。他們用行動告訴我們,交流是可能的,但必須在絕對的謹慎之下。”
接下來的道路依然布滿荊棘,但至少,他們不再是孤獨的。γ7文明像一麵鏡子,也讓熔爐星更清楚地看到了自身的處境和價值。他們的“表演”不再僅僅是求生本能,更承載了一份可能關乎另一個文明命運的重量。
盧卡斯這位“執筆人”,手中的筆愈發沉重,但也更加堅定。他不僅要為熔爐星書寫存在,或許,也將開始嘗試,為兩個乃至更多被觀察的文明,書寫下關於聯係與希望的第一行字。
星海依舊沉默而冰冷,但在無人知曉的角落,兩粒微塵之間,已經亮起了微弱卻持久的信號燈。這場在神明注視下的無聲對話,才剛剛開始。而“深藍”與那遙遠的“觀察者”,是否真的對這一切毫不知情?還是說,這種有限的、受控的“交叉汙染”,本身也是它們實驗計劃的一部分?
新的懸念,如同陰雲,籠罩在初現的曙光之上。
那道轉瞬即逝的γ7能量印記,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在熔爐星決策層心中漾開層層漣漪。興奮與忐忑交織,希望與危機並存。他們確認了“同類”的存在,也確認了某種受限的交流渠道是可行的。但接下來該如何走,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