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製中心的光線似乎又暗了一分，仿佛連照明係統都在為即將到來的、精密如走鋼絲的行動而屏息。盧卡斯將γ7的回複與自己那些模糊的感知碎片一同呈現給霍恩長老和核心團隊。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混合了決絕與沉重興奮的情緒。γ7不僅理解了他們的計劃，更提供了一套可操作的、基於冰冷邏輯的“表演”框架。這比最樂觀的預期還要好，但也意味著，他們將親手啟動一個可能無法回頭的進程。
“壓力反應模型……”霍恩長老沉吟著，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控製台光滑的表麵，“他們將自身定義為一種在特定‘壓力輸入’下，會按照預設邏輯輸出‘有序反應’的係統。這很聰明，既符合‘深藍’對他們‘絕對秩序’的潛在評估標簽，又為我們留下了互動的‘合法’接口。”
“關鍵在於‘壓力信號’的設計，”伊芙琳指著解析出來的要點，“我們必須製造出足夠‘自然’、看起來像是我們文明在探索或無意中泄露的、能觸發他們‘標準反應模式庫’的能量或信息特征。這需要極其精密的控製，既要避免被‘深藍’判定為我們主動進行高風險的定向信息汙染，又要讓γ7那邊的反應顯得合理。”
“還有‘噪波’，”盧卡斯補充道，他想起了γ7信息中那個不起眼卻關鍵的詞，“他們承認內部存在不可控的個體單元噪波，可能導致反應與預設產生偏差。這可能是一個風險，也可能……是一個機會。如果‘噪波’代表著他們文明內部尚未被完全磨滅的、類似情感或個體意誌的殘餘，那麼，在‘表演’中，這些‘偏差’或許能成為我們故事中‘真實性’的點綴，甚至……未來更深層次理解的種子。”
“但要嚴格控製，”克倫的安全主管本能讓他強調風險，“任何不可控因素，在‘深藍’的評估體係下，都可能被放大解讀。我們必須將‘噪波’可能帶來的偏差，也納入我們的風險評估模型。γ7將這一點坦誠相告，是合作誠意的體現，也意味著他們清楚其中的危險。”
經過數日不眠不休的推演和模擬，結合盧卡斯感知到的關於“深藍”評估權重偏移和“待觀察區”的模糊印象，一個初步的、分階段的“互動表演”方案被製定出來。
第一階段的目標並非傳遞複雜信息，而是“建立互動敘事的基本模式與可信度”。他們將設計一係列低強度、高自然度的“壓力信號”，通過正常的、已被“深藍”記錄在案的、熔爐星文明對外能量輻射模式比如大型慶典的情感能量溢出、對深空的藝術性定向能量投射等）進行“包裝”發送。這些信號將被設計成能夠輕微觸發γ7定義的“秩序擾動抑製”或“邏輯汙染隔離反射”模式。
同時，盧卡斯將繼續他危險的“共振傾聽”，重點監測“深藍”意識洪流中，在每次“壓力反應”互動發生前後，是否存在可辨彆的、與“案例對比分析”、“互動模式權重微調”、“風險閾值再評估”相關的“邏輯漣漪”。這將是他們判斷“表演”是否被接納、是否在向安全方向引導評估的關鍵“風向標”。
偏振散射頻道γ7a將僅用於最必要的手信號確認和緊急狀態溝通，遵循非周期性、低信息量的原則，最大程度規避暴露風險。
第一次“表演”選在了一個星球性的紀念日。按照傳統，全球能量網絡會進行一波協調共鳴，向外發散象征“緬懷、團結與希望”的、溫和而廣譜的情感能量脈衝。這一次，在伊芙琳團隊的精密調製下，在這廣譜脈衝中，嵌入了一段極其細微、經過複雜編碼的“混沌序列”。這段序列本身不具備可讀信息，但其波動模式，恰好模擬了盧卡斯曾感知到的、在極端情感共鳴時產生的、短暫突破個體意識界限的“非邏輯糾纏態”。這是他們為γ7量身定製的、觸發“邏輯汙染隔離反射”的理想“壓力信號”。
盧卡斯端坐在共鳴節點，意識分成了兩部分。一部分淺層意識引導著全球網絡，穩定輸出著紀念脈衝的主體部分。另一部分更深層、更脆弱的核心意識，則如同最敏感的觸須，以星球能量網絡為基座，極其小心地“懸停”在“深藍”那浩瀚意識場的邊緣，準備捕捉任何細微的變化。
全球脈衝按照預定計劃，向著包括γ7大致方向的深空播撒。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正常的脈衝早已傳遞到遠方。盧卡斯和整個控製中心都在等待，等待著γ7的反應，更等待著“深藍”可能產生的、任何一絲“關注”的跡象。
突然，盧卡斯身體微微一震。
他“聽”到了。
不是來自γ7方向的物理信號，而是來自“深藍”意識場深處，一種極其微弱、幾乎難以辨彆的“邏輯漣漪”。就像一顆石子投入粘稠的湖麵，漣漪微小卻確實存在。那漣漪的感覺……是“索引調用”？是“模式比對”？伴隨著一種極其輕微的、針對“非因果能量擾動與秩序邊界反應”這一觀察子項的……“權重參數微調”？調整的方向……似乎是略微提升了“觀察價值”的權重，同時，“潛在關聯風險”的權重評估似乎進入了一種…“動態平衡暫態”，沒有明顯升高，也沒有降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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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在同一時刻，伊芙琳低聲報告：“檢測到來自γ7方向的、極其微弱但特征明確的定向能量回應！信號特征符合‘邏輯汙染隔離反射’預設模式b3變體，強度被壓製在極低水平，完美模擬了‘被動、克製、精準的秩序維護’反應！但是……信號尾部有一個無法用預設模式解釋的、持續了0.0003秒的、頻率極低的諧波衰減，其衰減曲線……帶有非標準化的波動。”
是“噪波”！γ7信息中提到的個體單元殘留噪波，在第一次互動中就出現了！
霍恩長老眼中精光一閃，迅速看向盧卡斯：“評估場反應？”
盧卡斯深吸一口氣，從那種玄妙的感知狀態中部分抽離，聲音帶著一絲疲憊和興奮：“有反應！很微弱，但我感知到了類似‘權重微調’和‘動態平衡’的跡象，而且……評估焦點似乎有向‘當前互動模式’短暫彙聚的趨勢，但並未觸發明顯的警報或曆史案例強關聯。我們的‘表演’……似乎被初步‘受理’了，而且可能被視作一個值得暫時觀察的新鮮子案例。”
控製中心裡響起一片壓抑的、如釋重負的低呼聲。第一步，他們似乎走對了。
“γ7的反應，包括那個‘噪波’，都被‘深藍’記錄了嗎？”克倫問。
“不確定，”伊芙琳分析著數據，“但從信號特征看，γ7的回應信號強度極低，但結構極其‘標準’和‘秩序’，具有很強的‘被動防禦’特征，理論上符合‘深藍’對秩序文明的預期。那個‘噪波’非常微弱且短暫，很可能被淹沒在背景輻射中，或者即使被記錄，也可能被解釋為技術性的信號失真。”
“很好，”霍恩長老沉聲道，“第一次互動，雙方都完成了預定‘動作’，評估體係沒有出現劇烈排斥。‘噪波’的出現，雖然增加了不確定性，但也讓互動顯得更‘真實’。盧卡斯，你需要休息，但接下來必須持續監測評估場的長期變化趨勢。伊芙琳，記錄並分析γ7回應的所有細節，包括那個‘噪波’的特征，這可能是理解他們內部狀態的寶貴窗口。克倫，將此次所有數據加密歸檔，作為後續行動的基礎。”
他環視眾人，目光最終落在主屏幕上那深邃的星空：“戲劇的第一幕已經上演，觀眾似乎沒有離席，也沒有打斷。但我們都知道，這隻是開始。接下來，我們要讓這個故事逐漸深入，增加互動的複雜性和‘觀賞性’，同時，必須讓每一次‘壓力’與‘反應’，都更深刻地嵌入我們雙方文明的‘角色設定’之中。我們要在‘深藍’的眼皮底下，用一場精心編織的雙人舞，講述一個關於‘有限接觸與相互塑造’的、看似自然演進的故事。而故事的結局，必須由我們自己來書寫。”
盧卡斯望向星圖中那個遙遠的光點，心中默默重複著γ7的祝福——“有序混沌，存續可能”。希望，如同一顆在絕對秩序的凍土下艱難萌發的種子，儘管脆弱，儘管危險，但確已種下。而他要做的，就是用自己的感知為筆，以兩個文明的命運為墨，在這片名為“深藍”的冰冷畫布上，勾勒出一線生機。幕布已然拉開，表演，必須繼續。
寂靜再次籠罩控製中心，但已與之前的死寂截然不同。這一次的寂靜中躍動著某種近乎興奮的緊張感，仿佛整個星球的命運都被壓縮成一根極細的鋼絲，而他們，剛剛在這根鋼絲上成功邁出了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