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房裡,荷包蛋的香氣混著柴火的煙味,彌漫在悶熱潮濕的空氣裡。
阮小玉麻利地往兩個粗瓷大碗裡盛著飽滿雪白的荷包蛋,滾燙的薑糖水濺起幾點,落在她的手背上,她也渾然不覺。
林成靜蹲在灶膛前,機械地往裡塞著柴火,跳躍的火光映著他緊鎖的眉頭和額頭上密布的汗珠。
堂屋那邊隱約傳來女兒和那個陌生小夥搬東西的聲響、壓低的笑語,像根無形的線緊緊拽著老兩口的心神。
石榴剛考上大學,通知書還沒捂熱乎呢,怎麼突然就冒出這麼個排場十足的小夥子?
模樣是頂好的,家底看著也厚實,可這冷不丁地開著車、帶著“厚禮”上門,算怎麼回事?
在這特殊時刻,平日裡相對無言的夫妻倆,難得找到了共同關注點。
阮小玉用抹布擦了擦碗沿,湊近灶膛邊,聲音壓得極低,
“你說這後生……到底啥路數?開著小車,帶恁多東西?瞧著跟下聘似的……”
林成靜沒抬頭,隻盯著灶膛裡劈啪作響的火苗,悶聲道:
“我哪知道。剛在門口,我還當是彩霞的朋友呢。”
“可不是嘛!”阮小玉深有同感,
“看人開著車,我也以為是找彩霞的,誰知道是衝石榴來的!看那打扮是挺成熟,可細看眉眼,跟石榴差不多大。”
“就是年紀小才不懂事!”
林成靜語氣裡帶了火氣,
“石榴這孩子也是!剛考上大學,怎麼就談上朋友了?談就談吧,還這麼……這麼招搖地領家裡來!”
他覺得女兒太不讓人省心,這做派,實在是不知道像了誰……
阮小玉倒沒那麼大火氣。
這個萬雁鳴,她之前從彩霞的隻言片語裡聽過幾耳朵,也接過他兩次打到家裡的電話,知道是石榴城裡的同學,家境似乎不錯。
今日一見,模樣周正,舉止大方,她心裡是存了幾分好感的。
最關鍵的是——隻要不是裴家那個讓她提心吊膽的二小子,什麼都好說。
怕荷包蛋不甜,她又往碗裡放了一勺白糖,勸慰著丈夫:
“城裡孩子嘛,行事大方,可能沒咱們村裡人想的那麼多彎彎繞繞。”
“那就更不對了!”
林成靜“謔”地站起身,帶起一陣柴灰,
“小二十的人了,做事不想想後果?不想想對石榴名聲的影響?”
丈夫的激烈反應,讓阮小玉有些不爽。
她尤其聽不得什麼名聲,影響。
“什麼影響?又沒乾什麼見不得人的事。都考上大學了,同學之間互相看望一下,在城裡都很正常了,我看誰敢嚼舌頭……”
林成靜不敢和媳婦爭執,隻得偃旗息鼓。
他重新蹲了下來,心煩意亂地摸出皺巴巴的煙盒,點了一支,狠狠吸了一口,煙霧繚繞中,他的憂慮更深了,
“你得空提醒提醒石榴,多長個心眼!彆……彆走了彩衣的老路!”
三女兒彩衣的悲劇,始終是他心裡一道無法愈合的傷疤。
“你看你,這說的什麼話!”
阮小玉嗔怪道,
“這能跟彩衣那會兒一樣?石榴是大學生,腦子比彩衣清醒多了!你就彆瞎操心了。”
“我看你倒挺樂意?”
林成靜眯著眼打量妻子。
“說不上樂意不樂意,”
阮小玉把碗放在灶台邊,歎了口氣,
“但總比裴家那二小子強一百倍!你不是不知道,石榴讀初中那會兒,跟那裴嘉楠……”
她沒說完,但意思到了。
提到裴家,林成靜像被掐住了喉嚨,沉默地猛吸了幾口煙。是啊,跟裴家小兒子比起來,眼前這個小夥子,確實順眼太多了。
然而,阮小玉心底也並非全無擔憂。
女兒的心思,她這個當媽的,越來越看不透了。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壓在心頭好些天的消息說了出來,聲音輕得像怕驚動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