彙演那天的陽光,依舊燙得人皮膚發緊。
操場上彩旗獵獵作響,各院係的迷彩方陣整齊如刀切斧劈。
石榴站在隊列裡,目光卻像探照燈,一遍遍掃過北校區湧來的那片軍綠色浪潮。
一樣的軍帽簷壓著眉骨,一樣的黝黑臉龐汗津津的反著光。
千人一麵,步履匆匆,她看得眼睛發酸,也沒能從這片晃動的綠色裡撈出那個熟悉的身影。
她不知道,裴嘉楠的目光早已牢牢鎖定了她。
作為標兵,她舉著指引牌走在最前列,像綠色海洋裡一枚醒目的航標。
他也捕捉到了,她的目光在人群中急切逡巡的模樣。
隻是她的視線匆匆掠過,並未察覺那道沉靜目光深處的波瀾。
也隻有隔著這樣喧騰的人海,裴嘉楠才敢放任自己,長久地凝視著石榴。
一個月的烈日曝曬,她黑了些,瘦了些,但眉眼間那股子韌勁兒更足了,身姿挺拔,像棵生機勃勃的小樹。
看著這樣的她,裴嘉楠心底竟泛起一絲酸澀的欣慰。
一個荒唐的念頭悄然滋生:
若真無緣,做她的兄長……
也好吧。
——
火車站那次,他是刻意躲開的。
當哥哥裴嘉鬆叮囑他出站找林家二姐時,他就打定了主意。
並非對林彩霞有什麼成見。
他隻是本能地抗拒哥哥與她走得太近,總覺得對嫂子不公平。
更重要的是,他不想受林家一絲一毫的“照顧”。
獨自捱過那麼多寒冬酷暑,一趟孤獨的旅程,又算得了什麼?
人潮是最好的掩護。
找人不易,躲人卻簡單。
為了讓哥和二姐安心,他一到校就打了電話。
電話那頭哥哥的咆哮幾乎要掀翻屋頂,卻也無可奈何。
也是那時他才知道,那天,石榴也去了車站接他。
這個消息像一枚投入心湖的石子,漾開細微卻溫暖的漣漪——
至少,她並未打算與他徹底劃清界限。
讓她們白跑一趟,裴嘉楠心裡有愧。
他也明白,一味躲閃終究不是辦法。
同在一座校園,隔江相望,難道真要老死不相往來?
日後若在某個路口猝然相遇,又該如何開口?
——
上午的喧囂終於落幕,彙演結束,緊繃的弦鬆了下來。
各營區樹蔭下,卸下疲憊的新生們三三兩兩散坐著。
教官們一改平日的鐵麵,露出難得的溫和笑容,甚至講起了軍營趣事。
空氣裡彌漫著淡淡的離愁,有女生望著年輕教官的側臉,眼圈悄悄紅了。
石榴無心體會這份離彆。
她深吸一口氣,徑直走向北校區新生的那片樹蔭。
她就不信,揪不出那個躲起來的人。
她像一個執拗的偵察兵,挨個方隊詢問過去。
迷彩服、曬黑的臉、好奇的目光……
終於,在一棵大榕樹的濃蔭下,她看到了那個靠著樹乾閉目養神的身影。
“裴嘉楠!有美女找!”
旁邊兩個男生嘻嘻哈哈地推搡他,語氣裡滿是促狹的羨慕。
裴嘉楠心口猛地一跳,睜開眼。
石榴已經站在他麵前,陽光穿過樹葉的縫隙,在她臉上投下晃動的光斑。
“石榴……”
他下意識叫出聲,臉上有些發燙,幸而被曬得黝黑的皮膚遮掩了大半。
石榴發現,裴嘉楠黑了也瘦了,但臉上堅毅的線條也愈發明顯了。
一個暑假不見,他像是變了一個人,沉默而堅硬,甚至帶著一絲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