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長得沒有儘頭。
女兒回來了,阮小玉卻失眠了。
她睜著眼,在黑暗裡輾轉反側。
孩子像樹苗一樣抽條長大,大人就像老屋的梁柱,不知不覺就顯出了歲月的印子。
雖然阮小玉不願意承認,卻也不得不慢慢接受這個現實。
她頭上常年戴著時髦的假發,烏黑濃密,一絲白發也瞧不見。
這幾年日子寬裕,瓶瓶罐罐的麵霜、脂粉沒斷過,仔細抹著,臉上皺紋確實比村裡同齡的女人少得多。
女兒們孝順,又做著服裝生意,家裡不缺時興衣裳。
地裡的重活、林子裡的辛苦活兒,要麼雇人,要麼男人扛著,她頂多動動嘴皮子指揮,風吹日曬的罪受得少。
這麼拾掇著走出去,站在大女兒彩雲的服裝店裡,常有人打趣說她們像姐妹。
這份“不顯老”,是她心裡的一點傲氣,仿佛時光對她格外留情。
就因為這,阮小玉心底深處,總還存著點念想,覺得自己的人生,或許不止眼前這一畝三分地的光景。
這幾年,她人是收斂了,年輕時那些不管不顧的風流勁兒壓下去了,可骨子裡那點對“不一樣”的向往,像燒不儘的野草,時不時就冒個頭。
尤其是裴大山的老伴兒走了之後。
那段時間,她心裡像被撥亮的炭火盆,雖然沒想過離婚再嫁那麼遠的事,更沒琢磨過真要和裴大山怎麼著,但總覺得兩家之間那根無形的線還在。
互相幫襯著,心裡頭暗暗記掛著,日子好像也多點滋味。
那三十萬的賠償款,一點一點慢慢的還著,裴大山不急,她也不催。
這份心照不宣的“依仗”,讓她有種隱秘的踏實感。
裴大山電話裡還是熱絡,甚至像年輕時那樣開幾句玩笑,她聽著,心裡頭是熨帖的。
可她萬萬沒想到,裴大山不聲不響地,就娶了個新人進門。
事先,他甚至連個招呼都沒跟她打!
裴大山再婚的消息,她還是從串門的鄰居嘴裡聽來的。
難怪啊,難怪裴大山的電話越來越稀落,難怪裴嘉鬆那孩子,來串門的次數也少了。
原來在裴大山心裡,她阮小玉,什麼都不是。
這股憋悶堵在心口,上不去下不來,連個說處都沒有。
這兩年,村裡的男人見了她,玩笑話裡少了些輕佻,多了幾分敬重。
女人們的眼神裡,也少了往日的輕視。
她知道,這都是孩子們爭氣,給她在村裡掙下的臉麵。
人被架到這個份上,反而更得端著,不能跌份兒。
阮小玉在外麵說話辦事,也學著穩重、大度起來。
可這樣的她,心裡頭空落落的,像這寂靜的夜,填不滿。
日子,也就這麼乾巴巴地往前捱著。
昨晚石榴回來,她衝口而出的“上門女婿”,不過是借個由頭,遮一遮心裡翻騰的委屈和失落罷了。
招婿的心思,早像灶膛裡的死灰,涼透了。
真正刺著她心的,是裴嘉鬆的車停在門口,人卻連屋都不進。
那份明明白白的疏遠,讓她心口像被冷風吹透了一樣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