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網的警報聲在第七星係的樞紐站響起時，陸明遠正在給新培育的“雙色稻”授粉——那是用超新星內核的光與地球原生稻種雜交的品種，稻穗一半承著金光，一半泛著月光。屏幕上的數據流突然被染成墨色，像被潑了一捧濃墨，接著彈出一行扭曲的字符，經意識網解析後，竟化作一段冰冷的意識流：“來，用記憶換永生。”
“反物質宇宙的信號！”阿荔的聲音從通訊器裡傳來，帶著抑製不住的顫抖，“探測器顯示，它們的星係邊緣，種滿了黑色稻子，每粒穀粒都像黑洞，能吸走周圍的意識波。”
程風發來一段影像，是他派去偵查的無人機傳回的最後畫麵：黑色稻浪在紫色天空下翻滾，稻穗低垂，像在鞠躬，靠近它們的無人機瞬間失去信號，殘骸墜地時，金屬殼上竟長出了細密的黑根，像被寄生了。“老周的祖父說，這叫‘噬憶稻’，傳說它們靠吞噬記憶生長，被吸走記憶的生命，會變成行屍走肉，永遠困在反物質宇宙當‘肥料’。”
小星抱著剛結穗的雙色稻，稻粒上的金銀紋路突然變得紊亂：“它們在害怕……噬憶稻的意識在排斥我們的稻種。”
陸明遠觸摸著雙色稻的葉片，那裡傳來微弱的刺痛，像被無數細小的針輕紮。“不是排斥，是在‘試探’。”他想起程禾筆記裡的問號，突然明白，“那株黑白稻穗，不是警告，是‘邀請’——它們在等我們回應。”三天後，反物質宇宙的“使者”穿過星係壁壘，降落在第七樞紐站的廣場上。那是個身形瘦長的生命體，皮膚像凝固的焦油，眼睛是兩團跳動的黑霧，手裡捧著一束噬憶稻，稻穗上的黑粒滾動著，像在呼吸。
“我們是‘遺忘者’。”使者的聲音直接在意識網裡響起，不帶任何情緒，“你們的‘記憶網’像塊蜜糖，引來了無數貪婪的星獸，再這樣下去，整個宇宙都會被記憶的殘渣淹沒。”
阿荔突然捂住頭，意識網裡湧入無數混亂的畫麵：被星獸撕碎的記憶碎片、因承載太多過往而崩潰的意識節點、還有些模糊的影子在哭嚎，喊著“我想忘”。“這些是……”
“是被記憶壓垮的文明。”使者的黑霧眼睛轉向她，“我們的噬憶稻能吞噬冗餘的記憶，讓意識回歸純粹。你們的稻種卻在囤積記憶，遲早會撐爆宇宙的容器。”
陸明遠指著廣場邊緣的雙色稻，它們正努力向噬憶稻的方向伸展葉片，卻在半寸處停住，像被無形的牆擋住。“純粹不是空白，就像稻子不能隻長根不長葉。”他摘下一粒雙色稻，金與銀的紋路在陽光下流轉，“你看，記憶有重量，卻也能結果——這粒稻子裡，有超新星的光，有程禾的溫度，還有小星爸爸的勇氣，它們不是負擔，是養分。”
使者的黑霧眼睛閃爍了一下，拋出一粒噬憶稻：“敢試試嗎？讓它們雜交。如果失敗，你們的意識網會被吞噬，永遠活在空白裡。”雜交在第七樞紐站的培育艙裡進行。噬憶稻的黑根剛觸碰到雙色稻的金須，培育艙就發出刺耳的警報——黑色根須像毒蛇般纏繞上來，試圖鑽入金須的脈絡，而金須則努力釋放出銀光，像在編織防護罩。
“它們在打架！”小星盯著屏幕，手指無意識地摳著操作台，指甲泛白，“要不要停下？”
程風的聲音從地球稻田傳來，帶著稻浪的沙沙聲：“你爺爺說過，插秧時要讓苗根順著泥土的紋理走，硬扯會斷的。記憶也一樣，得順著它的性子來。”
陸明遠突然想起程禾筆記裡的畫：那株黑白稻穗的根部，有細小的須根纏在一起，像在握手。他調整培育艙的環境，注入從地球帶來的稻田泥水——那是程禾當年親手灌溉的泥土，混著她的汗水和笑聲。
奇跡發生了。泥水漫過根部，黑根的攻擊性漸漸褪去，開始試探著與金須交織，像在跳一支謹慎的舞。金須也放鬆了警惕，銀紋順著黑根蔓延，在黑色上畫出閃亮的紋路。當第一株雜交稻抽出新芽，一半是黑曜石般的黑，一半是珍珠母的白，在頂端竟開出了一朵雙色花，一半像燃燒的炭，一半像凝住的月光。
“這是……”阿荔的聲音帶著哭腔，意識網裡的混亂畫麵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平靜的溪流、溫暖的灶台、還有些模糊的身影在微笑著說“我記得你”，也有些在輕聲說“我放下了”。
使者的黑霧眼睛裡，第一次映出了光：“它在……篩選記憶。”
培育艙裡，雜交稻的葉片上浮現出流動的影像：有些記憶被黑稻吸收，化作滋養根須的黑土；有些被白稻保留，結出飽滿的稻粒。“不是吞噬，是篩選。”陸明遠喃喃道，“該忘的忘，該記的記，這才是共生啊。”使者帶著雜交稻返回反物質宇宙那天，第七樞紐站的所有人都來送行。噬憶稻組成的黑色地毯上，雜交稻的種子像星星般散落，落地即生根，長出的幼苗既不吞噬也不囤積，隻是安靜地生長。
“我們會在星係壁壘種滿它們。”使者的聲音裡有了一絲溫度，“你們的意識網，再也不會被記憶壓垮了。”
小星突然跑過去，把自己的記憶芯片交給使者：“這是我爸爸的故事，不用存進意識網了，種進你們的稻田吧。我記得他的勇氣就夠了，不用天天看著碎片難過。”
使者接過芯片，黑霧手指輕輕碰了碰小星的頭：“空白不是遺忘，是為了讓留下的更清晰。”
陸明遠望著雜交稻向宇宙深處蔓延的軌跡，它們的根須在星係壁壘上織成了一張新的網，黑色的部分像呼吸的肺，白色的部分像跳動的心臟。他想起程禾的話：“稻子熟了要割，種子落了要發芽，記憶也一樣，有收有種，才叫生活。”
意識網的屏幕上，那株黑白稻穗的圖案旁，多了一行字，是所有接入者共同寫下的：“記住該記住的，忘記該忘記的，宇宙的稻田，既要沉甸甸的穗，也要空蕩蕩的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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