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鎮的煙囪裡，第一縷炊煙剛鑽出瓦簷，就被晨風吹散成淡青色的霧。張師傅的鐵匠鋪已傳來“叮叮當當”的聲響，他正掄著磐石錘敲打塊新鐵，錘頭落下時，火星濺在地上，燙出一個個小黑點，像極了護路花籽落在紅土上的模樣。
“爹，林大哥他們該回來了吧？”鋪子裡的少年拄著拐杖，把淬好的鐵環往青鋼劍的劍鞘上比量。這鐵環是他熬夜打的，內側刻滿了守心花的花瓣，每個花瓣都朝著劍尖的方向，仿佛在追逐光。他斷了的左腿還沒好利索，卻總愛趴在鐵砧邊，聽父親講骨蓮池的戰鬥——尤其是斷陽天的雙劍生花，他說“等我能站穩了，就把這招式刻在鎮口的牌坊上”。
張師傅沒回頭，鐵錘砸在鐵坯上的聲音更響了：“急什麼？林小子帶著念陽，走得穩當。再說，劉婆婆的艾草餅剛出爐，等他們回來，餅子還熱乎著呢。”他說著，從爐邊摸出個烤得焦黃的餅，往兒子手裡塞，“嘗嘗，加了守心花的碎末，你林大哥愛吃這個。”
少年咬了口餅，艾草的清苦混著花的微甜在舌尖散開。他望著鎮口的方向，那裡的牌坊被晨光染成金紅色，護路花的藤條順著牌坊的石柱往上爬，淺黃的花瓣在風裡輕輕晃，像無數隻小手在招手。
藥鋪後院，錢曉雨正給猛芽澆水。這株當年從忘川穀帶回來的嫩芽，如今已長成半人高的藤蔓，順著裂山棍纏了三圈，葉片間綴著星星點點的花苞，是淡紫色的，像極了念陽額間的向陽印。她指尖的傷疤早已淡去，隻剩下淺淺的紋路，撫摸藤蔓時，動作輕得像在觸碰易碎的光。
“等念陽回來，這花該開了。”她對著藤蔓輕聲說，像是在跟老朋友聊天。石台上曬著新采的清瘴散原料，守心花、護路花、艾草葉堆得像座小山，旁邊的竹籃裡，放著給念陽做的小衣裳，領口繡著朵小小的向陽花，針腳細密，是她熬夜繡的。
巷子裡，劉婆婆的茶館飄出濃鬱的茶香。她正坐在竹椅上，給幾個孩童講骨蓮池的故事，手裡的拐杖在地上敲出節奏：“……那枯骨夫人啊，就守在池邊種蓮花，往生鏡照出的影子，都是笑著的……”孩童們睜大眼睛，手裡的艾草編的小兔子歪歪扭扭，卻都係著守心花的花瓣。
“婆婆，林大哥真的能用兩把劍開出花來嗎？”最小的孩子舉著兔子問，臉頰上還沾著點心渣。
劉婆婆笑了，皺紋裡盛著晨光：“傻娃，不是劍開花，是人心開花。你林大哥心裡裝著咱們青石鎮，裝著念陽，裝著那些需要護著的人，劍自然就帶著花的氣了。”
話音剛落，鎮口傳來馬蹄聲。孩童們“呼啦”一聲散開，跑到牌坊下張望，艾草兔子掉在地上也顧不上撿。張師傅的兒子拄著拐杖，站在鐵匠鋪門口，鐵錘還攥在手裡，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林風的身影出現在晨光裡。他懷裡抱著念陽，小家夥睡得正香，額間的向陽印淡得幾乎看不見，小手卻緊緊抓著片護路花的花瓣。斷陽天走在身側，暗紅長裙的裙擺掃過紅土，留下淡淡的痕跡，像水墨畫裡的筆觸。聯防隊的隊員們跟在後麵，雖然麵帶倦容，眼裡卻亮得很，張師傅的磐石錘扛在肩上，錘頭的鋼紋反射著光。
“林大哥！”少年喊了一聲，拐杖在地上頓了頓，轉身就往鋪子裡跑，“爹，快把鐵環拿來！”
錢曉雨從藥鋪裡跑出來，圍裙上還沾著藥粉，看到念陽安穩的睡顏，眼圈一下子紅了，卻笑著說：“可算回來了，猛芽都要開花了。”
劉婆婆拄著拐杖迎上去，把一個油紙包往林風手裡塞：“剛出爐的艾草餅，熱乎著呢，給念陽留了兩個，沒放太多糖。”
念陽似乎被熱鬨的聲音吵醒了，在林風懷裡動了動，小嘴咂了咂，睜開烏溜溜的眼睛，正好對上斷陽天的目光。斷陽天的晶石眼珠裡映出孩子的笑臉，嘴角揚起個極淺的弧度，像冰雪初融的模樣。
林風把念陽遞給錢曉雨，接過斷陽劍，將其輕輕靠在藥鋪的牆角，劍鞘上的眼珠望著後院的猛芽，仿佛在打量新鄰居。他摸出腰間的青鋼劍，張師傅的兒子已經跑過來，小心翼翼地把新打的鐵環套在劍鞘上，“哢嗒”一聲扣緊。
“試試，”少年仰著頭，眼裡閃著光，“我加了點焚天槍的鐵屑，阿依朵姐姐說，這樣劍就帶著蝴蝶穀的暖了。”
林風拔出青鋼劍，劍光在晨光裡流轉，守心花的清苦、忘憂月季的暖、趙猛的血氣、護路花的韌，還有斷陽劍的沉，都融在這道光裡。他輕輕揮動，劍風拂過藥鋪的屋簷，驚起幾隻麻雀，麻雀撲棱著翅膀，飛過猛芽的藤蔓，帶起一片細碎的花瓣雨。
猛芽的花苞在風中輕輕顫動，像是在回應劍的呼喚。
林風收劍回鞘，鐵環上的守心花花瓣紋路，與劍穗上的紅繩纏在一起，恰到好處。他望著青石鎮的炊煙，望著骨蓮池方向飄來的風，望著每個人臉上的笑，忽然想起趙猛當年在紅土上說的話。
那時這人咳著血，卻笑得很燦爛：“你看這土，看著貧瘠，其實最養人。隻要有人守著，總有一天，能長出金疙瘩來。”
如今，紅土上真的長出了“金疙瘩”——是猛芽的花苞，是護路花的藤蔓，是守心花的清香，是孩子們手裡的艾草兔子，是鐵匠鋪的火星，是每個人眼裡的光。
念陽在錢曉雨懷裡醒了，咯咯地笑起來，小手把護路花的花瓣往嘴裡塞。錢曉雨連忙搶下來，在他軟乎乎的臉頰上親了一口，陽光落在她的發間，像撒了層金粉。
新的一天，真的開始了。
無論是青石鎮的炊煙，還是骨蓮池的新種，無論是懷裡的嬰孩，還是牆上的雙劍，都在陽光裡，帶著各自的印記，朝著下一個清晨，朝著更遠的日子，慢慢生長。而這生長本身，就是最堅實的守護，最溫暖的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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