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蓮池的水波還在輕輕晃動，枯骨夫人的身影在池底漸漸凝聚，不再是灰袍裹身的詭異模樣，倒像個尋常婦人，隻是眉宇間還凝著化不開的愁苦。那道聲音再次響起，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像從很遠的地方飄來，又像近在耳畔：
“當年你為護幼子，誤信讒言用禁術煉藥，才墮入歧途。念你初衷是護，而非害，且骨蓮池的怨魂已得解脫，過往罪孽便一筆勾銷。”
枯骨夫人猛地抬頭，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光亮，聲音嘶啞得像被砂紙磨過：“我的……阿禾？他還在嗎？”她的手不自覺地撫向心口，那裡曾藏著兒子阿禾的胎發，後來卻被煉成了紫骨印記的核心。
“阿禾早已輪回，如今在江南水鄉做了個畫舫少年，平安喜樂。”那聲音帶著淺淺的笑意，“你尚有未儘之責——骨蓮池底沉著‘往生鏡’，能映照生靈前世執念，你且在此守護，待有緣人來此解開心結，也算替那些被你牽連的魂靈積德。”
枯骨夫人望著池底深處，那裡果然有片琉璃般的光澤在流動，正是能照見前塵的往生鏡。她忽然屈膝跪下，對著陽光升起的方向叩了三個頭，額頭磕在濕潤的泥土上，帶著贖罪的虔誠：“謝尊上指引，妾身……遵命。”
起身時，她的灰袍已化作素色布裙，眉心的紫骨印記徹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淡淡的蓮花印記。她走到池邊，拾起劉婆婆插下的艾草，小心地整理好，像在打理自家院中的花草。
林風一行人遠遠看著，沒有上前打擾。斷陽天的晶石眼珠微微發亮：“執念若能化守護，也算圓滿。”
念陽在錢曉雨懷裡打了個哈欠，小手抓住一片飄落的蓮葉，咯咯地笑。陽光越升越高，骨蓮池的水麵反射著金光，與青石鎮的雞鳴、隊員們的腳步聲交織在一起，成了一曲再尋常不過的晨歌。
新的一天，真的開始了。骨蓮池的晨霧還未散儘，那道聲音再次響起時，帶著種奇異的穿透力，像從水麵下浮上來的氣泡，輕輕炸開在枯骨夫人耳邊。她正蹲在池邊梳理艾草的葉片，聞言猛地回頭，素色布裙的裙擺在晨光裡劃出道淺弧。
身後站著個穿灰布短打的老者，腰間彆著個竹編的魚簍，簍裡裝著半簍新鮮的蓮子。他的頭發花白，卻梳得整整齊齊，眼角的皺紋裡沾著點泥星，看起來就像個清晨來采蓮的老漁翁，可那雙眼睛，亮得驚人，仿佛能看透池底的往生鏡。
“你是誰？”枯骨夫人的聲音還有些發緊，下意識地摸向眉心——那裡的蓮花印記正在發燙，像是在呼應什麼。
老者咧嘴一笑，露出顆缺了角的牙，指著池邊剛抽出的新蓮芽：“我？守著這池蓮活了六十年，你說我是誰？”他彎腰摘了片新葉，用葉尖蘸了點池水，在掌心寫了個“禾”字，“至於你的孩子……阿禾輪回前，托我給你帶句話。”
枯骨夫人的呼吸驟然停住，手指死死攥著艾草莖，莖稈被捏得變了形。“他……他說什麼？”
“他說，記著你最後護他的樣子就好，彆的，都忘了吧。”老者的聲音忽然軟下來，像池邊的晨霧，“但你若實在放不下，這往生鏡底，還藏著半塊‘回魂玉’，是當年阿禾掉在池邊的長命鎖碎塊。用你的守護之心溫養百年，或許能讓他輪回路上，多記起一分母子緣。”
枯骨夫人望著池底的往生鏡，鏡麵裡果然映出半塊玉鎖的影子，鎖身上刻著的“禾”字，正是她當年親手描的。她忽然笑了，笑著笑著落下淚來，淚水滴在池水裡，蕩開一圈圈漣漪，漣漪裡浮出阿禾幼時的模樣——光著腳丫在池邊追蝴蝶，手裡舉著她編的草蜻蜓。
“這便是我的使命？”她抬頭問老者，眼角的皺紋裡還掛著淚，卻比剛才舒展了許多。
“是贖罪，也是圓滿。”老者把魚簍裡的蓮子倒在池邊，“這些蓮籽，是用去年的新藕育的，種下吧。等它們開花時，往生鏡會照見更多人的念想，你守著它們，就像守著當年想護阿禾的心。”
枯骨夫人彎腰撿起蓮子，指尖觸到微涼的蓮籽，忽然想起自己也曾這樣，把阿禾的胎發小心翼翼地包進布裡。她蹲下身，將蓮籽一顆顆埋進池邊的泥土裡，動作輕柔得像在嗬護初生的嬰兒。
老者看著她的背影，悄悄退開，身影漸漸融進晨霧裡，隻留下句淡淡的話：“百年後，若你能讓池裡的蓮花開出金邊，便去江南找個畫舫少年，他袖口總彆著支蓮形筆——那是阿禾轉世的記號。”
陽光徹底鋪滿骨蓮池時，枯骨夫人已種完最後一顆蓮籽。她坐在池邊，素色布裙沾了泥土，卻顯得格外乾淨。往生鏡的光映在她臉上，不再是痛苦的幻象，而是阿禾笑著朝她跑來的樣子。
遠處，林風一行人正踏上歸途。念陽在錢曉雨懷裡抓著片新葉，向陽印在陽光下閃著柔和的光。斷陽天的晶石眼珠裡，映著骨蓮池邊那個安靜的身影，還有池水裡漸漸舒展的蓮籽嫩芽。
“有些守護，需要很久很久。”斷陽天輕聲說。
林風望著晨光中的骨蓮池，青鋼劍的劍穗輕輕晃動，守心花的花瓣掃過斷陽劍的鞘身。他知道，這世間的救贖從來不是一蹴而就，就像池邊的蓮籽，要經得住風雨，才能開出花來。
而新的一天，真的開始了。無論是青石鎮的炊煙，還是骨蓮池的新種，都在陽光裡，朝著下一個清晨，慢慢生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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