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何汐在軍營裡的生活，從一種懸而未決的恐懼，忽然轉變為了緩慢而精準的淩遲。因為林晚星的報複遠非孩子氣的惡作劇，那是精心設計、直戳痛處的心理手術，每一刀都精準地剜在她最不敢示人的舊傷上。
次日中午，食堂。
油煙和蒸汽混雜的廚房裡，何汐剛把最後一大鍋燉菜從灶台上端下來，額角的汗珠混著油汙滑進衣領。連續幾個小時的高強度勞作讓她手臂酸軟，但這種身體上的疲憊反而能暫時麻痹神經。她用圍裙擦了把臉，正準備收拾灶台，眼角的餘光卻瞥見廚房通往外間食堂的玻璃窗外，黑壓壓地聚攏了一群人。
喧鬨聲隔著玻璃模糊地傳來，不是平日吃飯的嘈雜，而是一種帶著哄笑和議論的、看熱鬨特有的聲浪。
何汐的心猛地一沉，一種極其不祥的預感像冰冷的蛇纏上了脊椎。她放下抹布，手指在圍裙上無意識地蹭了蹭，推開那扇總吱呀作響的廚房門，走了出去。
人群圍在食堂最顯眼的那麵白牆前，指指點點，爆發出陣陣毫不掩飾的大笑。何汐擠過人群，像一尾逆流的魚，每前進一步，周圍的竊竊私語和投來的目光都讓她皮膚刺痛。
當她終於看清牆上的東西時，整個人如同被瞬間抽乾了血液，僵在原地。
那是一片用極其鮮豔、仿佛摻了膠的油性顏料畫就的巨型漫畫，覆蓋了整整半麵牆。
主角是一個穿著肥大不堪、裙擺被撐得扭曲變形的“豬小姐”，豬鼻子突兀地翹著，臉上是誇張的、流著口水的癡迷表情，正用短胖又肮臟的爪子扒著一個精美的櫥窗。櫥窗裡，掛著一條和華麗的、綴滿珍珠和蕾絲的公主裙。而櫥窗外，一個穿著體麵西裝的男人，正挽著一個纖細窈窕、穿著精致小禮服，特征酷似林晚星的女孩，男人臉上帶著毫不留戀的嫌棄。漫畫旁邊，還用歪歪扭扭卻格外刺眼的字體配著一行字：
“豬婆也想穿公主裙？你爸都不要你！”
空氣仿佛凝固了。何汐能清晰地感覺到，所有人的視線在她和牆上那隻醜陋的“豬”之間來回掃視，然後爆發出更響亮的、認同般的哄笑。那笑聲不是憤怒的聲討，而是看小醜般的娛樂，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鄙夷和快意。
她的臉頰先是火燒般滾燙，隨即血色迅速褪去，變得慘白，最後一片死灰。拳頭在身側攥緊，指甲深深陷進掌心，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她不是不想衝上去，用指甲摳、用抹布擦，把那惡毒的畫毀掉。但巨大的羞辱感像水泥一樣灌滿了她的四肢，讓她動彈不得。她甚至能聽到有人小聲的“點評”：
“畫得還挺像那麼回事……”
“嘖，沒想到她還有這種故事……”
“難怪平時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自卑吧？”
最終，她在那一浪高過一浪的竊笑和毫不避諱的議論聲中，猛地轉過身，幾乎是同手同腳地、踉蹌著衝出了食堂。連自己辛辛苦苦做的午飯都沒有吃，就離開了。背後的哄笑聲像鞭子一樣抽打著她，每一步都踩在自尊的碎片上。
…………
幾個小時後，訓練場邊緣。
傍晚的風帶著一絲涼意，吹不散訓練場上塵土和汗水的味道。何汐低著頭，想快步穿過這片區域回宿舍，儘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然而，視線裡卻撞入了一幅刺眼的“溫馨”畫麵。林晚星穿著一條嶄新的淡粉色洋裝，像一隻驕傲的孔雀，正被幾個剛從避難所救回來的、麵黃肌瘦的少女圍著。那些女孩年紀都不大，正是愛美的年紀，此刻換上了乾淨的、雖然樸素但完好的衣裙，頭發也被細心梳理過，手裡捧著林晚星分發的彩色糖果，臉上帶著受寵若驚和一絲微弱的希冀。
林晚星臉上掛著充滿憐憫和溫柔的笑容，正親熱地摟著其中一個最瘦弱的女孩的肩膀，聲音不大不小，卻像經過精密計算一樣，剛好能清晰地飄進正經過的何汐耳中，也飄進周圍幾個駐足觀望的士兵耳中：
“哎，真可憐，這麼小就受了這麼多苦。”她輕輕撫摸著女孩乾枯的頭發，語氣充滿了“心疼”，“不過沒關係，以後姐姐疼你們。看你們多瘦，多好看，穿裙子多漂亮！”
她頓了頓，目光狀似無意地掃過正要快步離開的何汐背影，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冰冷的弧度，聲音依舊“溫柔”地繼續道：
“可一定要保持住呀。千萬彆學某些人，”她刻意加重了這三個字，“十六歲的年紀，長得卻像四十多歲的大媽，一身橫肉，肥頭大耳，給她漂亮的裙子穿都能撐爆了！真是……看著都倒胃口。”
那幾個女孩似懂非懂，但感受到林晚星語氣裡的鄙夷，也怯怯地跟著看向何汐，眼神裡帶著一絲茫然和下意識的疏遠。
何汐的腳步沒有絲毫停頓，甚至沒有回頭。她的背脊挺得筆直，仿佛什麼也沒聽見。但隻有她自己知道，那幾句話像淬了毒的冰錐，精準地刺穿了她試圖築起的最後一道防線。她隻是加快了腳步，近乎逃離般地消失在了訓練場的儘頭。
…………
紅狐站在軍官辦公室門外，指尖殘留著擦拭槍管後留下的金屬氣味。他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下胸腔裡那股翻騰的、混雜著怒意與某種難以名狀揪心的情緒，抬手敲響了門。
“進來。”軍官的聲音帶著一絲慵懶，仿佛早已料到他的到來。
推開門，軍官正悠閒地靠在椅背上，手裡把玩著一枚精致的打火機，火苗在他指間明滅不定。空氣中彌漫著雪茄的餘味，混合著一種權力帶來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軍官。”紅狐站定，聲音刻意保持平穩。
“哦？紅狐啊，”軍官抬了抬眼皮，嘴角掛著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有事？”他的目光掃過紅狐緊繃的下頜線，像是發現了什麼有趣的東西。
紅狐開門見山：“我發現林晚星小姐最近……似乎總是在針對何汐小姐。這樣，不太好吧？”
軍官聞言，嗤笑一聲，將那枚打火機“啪”地合上，聲音不鹹不淡，卻帶著刺骨的涼意：“女孩子家的小打小鬨，用得著咱們大人出馬嗎？怎麼，”他身體微微前傾，眼神銳利地盯住紅狐碧藍的瞳孔，語氣陡然變得曖昧而惡心，“你這麼關心那個X協會來的丫頭？不會是……喜歡上她了吧？”
紅狐的心猛地一跳，臉頰不受控製地泛起一絲微不可察的熱意。軍官的話像根針，精準地刺破了他心底那層連自己都不願深究的薄紗。他對何汐的感情複雜難言，有因姐姐而產生的移情和保護欲，有並肩作戰後的信任，有閒暇之餘一起討論動畫片的愉快。或許……還摻雜了些許超越這些的、連他自己都尚未厘清的情愫。但他迅速壓下了這瞬間的慌亂，眼神恢複了一貫的冷峻。
“軍官，您說笑了。”他避開那個問題，語氣加重，“但這已經不是小打小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