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軍營內部,林晚星的房間卻燈火通明。
林晚星的房間與其說是臥室,不如說是一座被精致蕾絲和昂貴玩偶武裝起來的堡壘。宛如一座象牙塔,隔絕著外界的一切風雨,空氣中彌漫著甜膩的香氣。
林軍官,這個常年在戰場上殺伐決斷的男人,此刻卻小心翼翼地拿著梳子,動作輕柔得近乎笨拙,為坐在梳妝台前的女兒梳理著那頭保養得極好的檀木色長發。梳妝台上的鏡子中,映出他帶著討好笑容的臉。
“星星,看爸爸今天給你新買的這個梳子,聽說是什麼犀牛角的,對頭發好。”他聲音放得極低,帶著溺愛的語氣,“今天爸爸幫你出了口氣,高興了吧?那個不知好歹的何汐,以後見了你肯定繞道走,再也不敢惹我的晚星小公主生氣了。”
他絮絮叨叨地說著,想象著女兒會像往常一樣,露出被寵溺的、得意的笑容。他甚至刻意模仿著記憶中妻子哄女兒時的溫柔語調:“下次她要是再敢說你什麼,爸爸就……”
“夠了!!”
讓軍官沒想到的是,林晚星居然猛地一揮手,狠狠打掉了他手中的梳子。名貴的犀牛角梳子猛地掉在地毯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軍官愣住了,錯愕地看著女兒。
林晚星猛然起身,麵對著他,那張精致的小臉因為憤怒而扭曲,眼淚在眼眶裡打轉,流露出的卻不是委屈,而是熊熊燃燒的怒火和……一種什麼珍貴的東西被破壞了的絕望。
“你知不知道你都乾了什麼蠢事!!”她尖聲叫道,聲音刺破了房間內虛假的寧靜,“誰讓你動手打她的?!誰讓你那麼凶地罵她的?!我隻是想讓她不高興一會兒而已!!”
軍官徹底懵了:“我……爸爸是在幫你啊!星星你不是一直很討厭她嗎……”
“幫我?你這是在毀了我!!”林晚星激動地打斷他,手指緊緊攥著睡裙的蕾絲邊,指節發白,“你把她打成那樣,羞辱成那樣!!她以後還怎麼可能跟我做朋友?!你讓我怎麼辦?!!”
朋友?軍官的大腦一時無法處理這個詞。
他不敢相信。他的女兒,想要和那個討厭的何汐,做朋友……?
“星星,你……”他試圖理解,可終究還是無法理解:“那種人,粗鄙不堪,來曆不明,自私惡毒,她怎麼配做你的朋友?!爸爸是想讓她離你遠點,免得帶壞你……”
“你什麼都不懂!!”林晚星的眼淚終於掉了下來,語氣中混合著憤怒和一種深深的無力感,“你自己看看!!軍營裡全是些臭烘烘的男人和上了年紀的老媽子,隻有她!!隻有那個何汐也是女生,年紀跟我差不多!!我隻能找她!我隻能跟她說話!現在全被你毀了!你讓我以後找誰去?!!”
她歇斯底裡地喊著,把連日來的孤獨、憋悶,以及內心深處那一點點扭曲的、對同齡人的陪伴的渴望,全都發泄了出來。她不懂如何表達“我想要將心比心的朋友”,“我想和她玩”,隻會用“我隻能找她”這種占有欲極強的句式。
這個被權力和富貴寵壞的少女,明明渴望朋友,卻隻會用霸淩和占有來表達。
“你除了會用你那些粗暴野蠻的手段,你還會什麼?!你根本不知道我想要什麼,我討厭你!!如果媽媽還在,她一定會明白我的心,我最討厭爸爸了!!”最後這句話,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紮進了軍官的心臟。林晚星說完,用力推開他,哭著衝出了房間,重重摔上了門。
霎那間,房間裡瞬間隻剩下軍官一個人。他僵在原地,臉上還保持著錯愕和受傷的表情,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氣。他緩緩彎腰,撿起地上的梳子,指尖摩挲著梳齒,眼神從最初的茫然,逐漸轉為一種深不見底的傷心和疲憊。
“……又是這樣。”
他踉蹌地走到床頭櫃前。那裡擺放著一張陳舊的老照片——照片上是年輕許多的他,懷裡抱著溫柔微笑的妻子,妻子手中則摟著大約五六歲,笑得像個小天使般的林晚星。
那是妻子病重臥床前的最後一張全家福。
軍官伸出粗糙的手指,極其輕柔地撫過照片上妻子含笑的臉龐,仿佛怕驚擾了她。他的肩膀開始微微顫抖,這個在屍山血海裡都未曾退縮的男人,此刻卻像個迷路的孩子一樣,充滿了無助。
“老婆……”他對著照片,聲音沙啞得厲害,帶著濃重的鼻音,“我到底該怎麼做……才能讓星星開心?”
一滴滾燙的淚水終於不受控製地滑落,砸在相框的玻璃上,暈開一小片水漬。
“你告訴我……我該怎麼做?”他重複著,聲音裡充滿了痛苦的迷茫,“星星十二歲就沒了你……她還不夠可憐嗎?我隻想把她寵成最幸福的小公主,把全世界最好的都給她,補償她失去你的痛苦……我錯了嗎?”
他的傾訴低沉而壓抑,是一個父親最深的愛與最無力的困惑。在他心裡,女兒失去母親是世間最大的不公,他傾其所有去填補這個空缺,卻不知道女兒真正缺失和渴望的,是同齡人的平等交流和理解。而他親手,用他認為的“愛”,將女兒推向更深的孤獨。
此次此刻的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悲傷和對亡妻的思念中,卻絲毫沒有想過,那個被他斥為命賤,被怎麼對待都是活該的何汐,在四歲時就被父親拋棄。她所承受的“失去”,遠比他的女兒更早、更徹底。
夜色沉寂,房間裡的香氣依舊甜膩,卻再也掩蓋不住那無聲蔓延的,源自於愛卻又不懂愛的悲傷氣息。這對父女,生於同樣扭曲的環境,一個用錯誤的方式拚命去愛,一個在病態的寵溺中孤獨成長,他們都是自己悲劇的製造者,也是彼此最深的受害者。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謹慎的敲門聲。
軍官猛地回過神,迅速用袖子抹掉臉上的淚痕,深吸一口氣,瞬間恢複了平日裡的冷硬威嚴。隻是通紅的眼眶,泄露了他片刻前的失態。
“進來。”
紅狐推門而入,敬了個禮,語氣凝重:“長官,我們找遍了軍營,沒有發現何汐小姐的蹤跡。推測她可能……已經離開了軍營範圍。”
軍官眼神一凜,迅速掩蓋住內心的波動,沉聲道:“離開了?胡鬨!現在外麵有多危險你不知道嗎?白色惡魔還在肆虐,她一個人出去,不是送死嗎?!她肯定還在軍營裡,你們再好好找找!!”
他恰到好處地流露出一種擔憂的語氣,仿佛白天那個施暴者是另一個人:“紅狐,我命令你,立刻封鎖所有軍營出入口!實行最高戒嚴,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進出!”
紅狐眉頭微蹙,碧藍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疑慮。何汐的性格他是知道的,若非遭遇極大變故,絕不會如此不告而彆。長官此舉,真是為了保護她的安全?還是……
軍官立刻捕捉到了他這一絲猶豫,語氣陡然加重,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迫感:“紅狐,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但彆忘了,你姐姐當年……就是因為一時疏忽,才沒能從貧民窟那場暴動裡逃出來。我們正在正在全力追查白色惡魔。如果何汐小姐在外麵落入了真正的白色惡魔手中,被利用、被滅口,甚至被偽裝成自殺,那這條最重要的線索就斷了!所有的犧牲都白費了!”
“姐姐”兩個字精準地刺入紅狐最深的傷口。他的身體幾不可查地晃了一下,臉色瞬間蒼白,眼神中的疑慮被劇烈的痛楚和愧疚取代。
軍官滿意地看著他的反應,語氣放緩,卻帶著更深的掌控力:“紅狐,聽著。我們不能讓悲劇重演。立刻傳我命令,封鎖所有出入口,不許進不許出!在確認何汐小姐安全和白色惡魔的威脅解除之前,任何人不得擅自離開!這是為了所有人的安全,明白嗎?”
紅狐喉結滾動了一下,最終,所有情緒都化為一個沉重的軍禮。
他聲音乾澀:“……是,長官。我明白了。”
紅狐轉身離開,背影僵硬。軍官看著他離去,眼神複雜。他再次回頭看向照片中的妻子,心中默念:看,老婆。我在保護她們,我在用我的方式……保護所有人。
而這道封鎖令,恰好將他女兒唯一的“朋友”——何汐,徹底鎖死在了軍營之外,為他下一步更黑暗的計劃,鋪平了道路。
命運的齒輪,在誤解與偏執中,這樣歪打正著的的推動下,正朝著更殘酷的方向,緩緩轉動。
…………
夜色如墨,徹底浸透了軍營。
血宴的腳步落在石板路上,發出清晰而規律的輕響,不急不慢,卻像某種死亡倒計時的鐘擺。腳步聲敲打在寂靜的夜裡,散發出令人不安的寒意。他周身的氣息冰冷凝固,所有的暴怒和殺意都被儘數壓抑,唯有眼底那抹猩紅,濃烈得仿佛要滴出血來。軍官和林晚星的名字在他舌尖滾動,每一次喘息都帶著巴不得碾碎他們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