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宴和紅狐在宿舍區角落達成那脆弱的同盟後,便各自分開。
紅狐需要回去重新調整小隊內的巡邏安排,以便能更自然地關注何汐的動向。而血宴,則雙手插在風衣口袋裡,慢悠悠地踱向食堂方向。夕陽的餘暉將他的紅發染得更深,像凝固的血。
他盤算著,得先去跟何汐打個照麵,用他那慣有的、帶著點欠揍的親昵語氣告訴她——“Master~今晚我可能要晚點回來,彆太想我哦?”——畢竟,他得去給那位不知天高地厚的林大小姐,好好上一堂“禮貌”課。
然而,越靠近食堂,那種不尋常的氛圍就越發明顯。
平日這個時間,食堂裡應該是碗筷碰撞、人聲鼎沸的嘈雜,可現在,傳入耳中的卻是壓抑的驚呼、混亂的腳步聲和一種令人不安的竊竊私語,仿佛平靜的水麵下暗流洶湧。過道裡擠滿了人,這些人卻不是朝著餐桌,而是全都伸長了脖子朝著後廚的方向張望,臉上帶著驚恐和看熱鬨的複雜神情。
血宴的心臟猛地一沉,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緊。所有玩世不恭的念頭瞬間消散,一種不祥的預感如同冰水般澆遍全身。
“Master出事了?!”他眼神一凜,再也顧不得什麼姿態,粗暴地推開擋在身前的人群,力道之大讓幾個士兵踉蹌著差點摔倒,不滿的嘟囔在他耳邊響起,卻被他完全無視。他像一道紅色的閃電,疾步衝向食堂後廚。
推開那扇虛掩的、油膩膩的廚房門,眼前的景象讓血宴的瞳孔驟然收縮。
廚房裡彌漫著飯菜燒糊的焦味,混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平時總是熱火朝天的灶台此刻冷冷清清,一塊切了一半的五花肉淩亂地散落在案板上,砧板歪斜。而原本親切和藹的食堂大媽,那個總是樂嗬嗬的老婦人,此刻正驚恐萬狀地蜷縮在角落的米袋旁,雙手抱著頭,身體不住地發抖。
而最刺眼的,是地上。何汐平時係的那條洗得發白的圍裙,像被隨意丟棄的破布般躺在汙漬斑斑的水泥地上。視線再往上,灶台的金屬桌角,赫然沾染著一抹尚未乾涸的,刺目的殷紅。
血宴的呼吸瞬間停滯,周身的氣息驟然變得冰冷而暴戾。他快步走到大媽麵前,蹲下身,拚命壓抑著翻騰的怒火:“阿姨,發生什麼事了?Master呢?”
儘管他語氣已經儘力放平,卻依舊帶著駭人的殺意。
大媽抬起頭,臉上滿是淚痕和恐懼。她嘴唇哆嗦著,似乎想說什麼,卻又被巨大的驚恐噎住,最後隻能無力地垂下頭。
血宴沒有再逼問。他站起身,環顧這混亂的廚房。空氣中殘留的緊張,地上散落的食材,灶台上那抹血跡,以及大媽那崩潰的狀態……一切都在無聲地訴說著剛才這裡發生了一場極為恐怖的衝突。
他閉上眼睛,強迫自己冷靜,腦海中開始拚湊畫麵。環境的痕跡如同無聲的證詞,指向了不久前的那個時刻……
…………
時間倒回至不久之前。
9月12日,傍晚。軍營食堂後廚。
廚房裡仍然蒸汽氤氳,燉肉的香氣和炒菜的油煙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溫暖而踏實的氛圍。
何汐正專注地切著五花肉,刀刃與砧板接觸發出有節奏的聲響。而食堂大媽在一旁和麵,嘴裡還在絮絮叨叨地罵著:
“前幾天早上,也不知道是哪個缺德帶冒煙的,在牆上畫那種玩意兒!真是太過分了!”大媽用力揉著麵團,仿佛把那麵團當成了畫漫畫的人,“不管胖瘦美醜,姑娘家愛美怎麼了?天經地義!憑什麼把人家畫成一頭豬?還扯上什麼爹要不要的……我呸!我們女娃娃想穿漂亮裙子,是為了自己高興,是為了自立自強!離了男人就不能活了?非得要男人認可才行?什麼歪理邪說!”
何汐切菜的手頓住了,刀刃停在半空。她低著頭,長長的劉海遮住了眼睛,但緊抿的嘴唇和微微顫抖的指尖泄露了她內心的波瀾。這些話,像暖流一樣衝刷著她被冰封已久的心湖。她喉嚨發緊,半晌,才用沙啞得幾乎聽不清的聲音說:“……謝謝大媽。”
“謝我乾啥?”大媽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隨即又眉開眼笑地誇讚道,“不過話說回來,丫頭,你這手藝真是進步神速啊!瞧瞧這肉絲切的,又細又勻!還有上次你調的那個料汁,哎喲喂,香得喲!就是你這擺盤啊,還得跟大媽學學,賣相差了點。”
她湊近看了看何汐的側臉,語氣帶著由衷的惋惜和驕傲,“你說你以前都沒下過廚,這才跟大媽學了十來天,就能有這水平!丫頭,你是真有這個天賦!!大媽聽說你快回你自己那邊了,哎呀……想想還真舍不得你呢!特彆是你上次燉的那鍋肉,火候味道,連大媽我乾了二十年都燉不出那個味兒來……”
“啪嗒。”
一滴溫熱的液體砸在了何汐的手背上,緊接著,第二滴,第三滴……淚水如同決堤的洪水,毫無預兆地洶湧而出。她再也控製不住,肩膀劇烈地顫抖起來。
長久以來積累的委屈、被認可的渴望、以及內心深處那份巨大的、從未被填滿的愛的缺口,在這一刻,被大媽樸實無華卻真摯無比的誇讚徹底衝垮。她平時那張總是冷硬、缺乏笑容的臉,此刻卻因為哭泣而微微鼓起了腮幫,竟透出一種與她年齡相符的、令人心疼的反差和脆弱。
大媽嚇了一跳,連忙放下手中的麵團,有些手足無措地圍著她轉:“哎喲喂!丫頭!這是咋了?怎麼還哭上了?大媽說錯啥了?彆哭彆哭啊……”
就在大媽慌慌張張地想找塊乾淨毛巾給何汐擦臉,何汐也試圖用手背胡亂抹去眼淚的時候……
“哎呀呀,晚上做什麼好吃的呀?這麼香!我們來考察一下夥食情況!”一個故作輕鬆,卻帶著明顯虛偽腔調的聲音在廚房門口響起。
伴隨著高跟鞋敲擊地麵的清脆聲響,軍官和林晚星父女倆,臉上掛著如出一轍的、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一前一後地走了進來。
…………
林晚星父女的闖入,如同兩塊冰砸進滾油,瞬間讓後廚溫馨的氛圍炸裂,空氣凝固得能擰出水來。食堂大媽不明所以,還帶著幾分討好地迎上前:“軍官,林小姐,今天晚上吃燉肉,小何汐剛出師的,可香了……”
“閉嘴!這裡沒你說話的份!”軍官一聲暴喝,像鞭子一樣抽在大媽臉上,嚇得她渾身一哆嗦,下意識地後退一步,本能地將還在抹眼淚的何汐緊緊護在自己身後。
林晚星的目光死死釘在食堂大媽那隻護著何汐的手上,修剪精致的指甲無意識地陷進了掌心柔軟的皮肉裡,一股酸澀灼熱的東西猛地衝上她的喉嚨。
憑什麼?
這個又土又慫的廚娘,出身卑微,命比紙還賤……明明之前還對著自己送去的昂貴點心受寵若驚……現在竟敢擋在何汐這種惡毒又惡心的女人前麵?還有紅狐小隊那些莽夫,甚至那個神出鬼沒、讓人脊背發涼的紅發男人……他們看著何汐的眼神,那種她費儘心思用漂亮裙子和甜美笑容也換不來的、帶著某種沉重分量的東西,憑什麼都給了這個要什麼沒什麼的何汐?
她下意識地挺直了背脊,讓身上這件華麗的限量款洋裝的裙擺撐得更開些,仿佛這樣就能把對麵那個縮在油膩圍裙後的身影比到塵埃裡去。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空虛感,卻像細小的蟲子,悄悄啃噬著被她強行壓下的念頭:
難道……擁有這些……還不夠嗎?
察覺到林晚星的異樣,軍官臉上的肌肉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瞬,隨即又鬆弛成那種慣常的、帶著居高臨下寬容的笑意。隻是那笑意並未抵達眼底。
他看著女兒微微揚起的下巴和緊抿的嘴唇,心頭掠過一絲煩躁。這個何汐的出現,就像塊扔到平靜水麵的石頭,不起眼,卻總能激起讓他不快的漣漪。
她身上有種東西。一種沉默的、挨了打也不肯趴下認輸的韌勁,和軍營裡那些被打磨得棱角全無的士兵不同,更和晚星被嬌養出的,需要精心維持的“完美”截然不同。這種特質,不經意間就能吸引那些真正經曆過生死、看重內在力量的人的目光,比如紅狐和他的隊員,比如眼前這個看似膽小的廚娘。
這種差異本身,就是一種無聲的挑釁。
他必須把這塊石頭徹底碾碎,把水麵重新撫平。不是為了講什麼道理,而是要讓所有人都看清楚,在這個地方,什麼樣的存在才是“正確”的,到底什麼樣的女孩才配得到嗬護和矚目。
他的女兒林晚星,必須永遠是唯一的焦點。
“何汐小姐,”軍官開口了,聲音不高,卻充滿了陰陽怪氣的毒素,“我真沒想到,你雖然打仗沒用,心思倒是歹毒得很啊。在外麵賣慘裝可憐,醜化、造謠我女兒,還不夠?現在還學會在背後教唆紅狐,讓他來跟我鬨?怎麼,敢做不敢當?多大的人了,還玩這種下三濫的手段,要點臉嗎?”他死死咬住自己的邏輯,仿佛這就是不容置疑的事實。
何汐愣住了,眼淚都忘了流,她抬起頭,臉上寫滿了茫然和難以置信:“……哈??我……我沒有!我什麼都不知道!紅狐他……”
“閉嘴!”軍官根本不給她解釋的機會,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極度的不耐煩和鄙夷,“紅狐親眼看見?嗬,他看見什麼了?!!看見你如何處心積慮地博取同情?!!看見你如何用你那套可憐相蠱惑人心?!!我告訴你,軍營裡的人都知道我們家晚星做了什麼,他們除了覺得你壞的流膿,對她沒有絲毫的罪惡感,隻覺得她很可憐,遇到你這種人!!你少他媽覺得願意圍著你轉的那個紅發小子就是全世界,你這種畜生的死活根本沒人在意,你再怎麼造謠賣慘,大家也隻會心疼我們家晚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