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等有罪!罪該萬死!”
“求陛下開恩!求陛下開恩呐!”
一時間,乾清宮內哭訴請罪之聲此起彼伏,方才莊嚴肅穆的氣氛,瞬間被一種淒風苦雨般的悲情所取代。
這些平日裡在江南作威作福、不可一世的勳貴們,此刻在皇權的絕對威嚴麵前徹底撕下了往日的尊嚴和體麵,顯得如此狼狽和不堪。
麵對這黑壓壓一片、聲淚俱下的請罪場麵,端坐在寶座上的崇禎臉上卻依舊是一副波瀾不驚、甚至帶著幾分恰到好處的茫然與不解的神情。
他微微向前傾了傾身子,目光掃過下方跪著的眾人,用一種帶著疑惑的、慢條斯理的腔調開口問道:
“哦?魏國公,諸位愛卿,你們這話是從何說起啊?你們何罪之有?朕怎麼聽得有些糊塗了?”
“爾等世受國恩,鎮守留都,乃國之柱石,難道還會與那些不法之事有所牽連不成?這怕是有什麼誤會吧?”
這番話說得是滴水不漏,將“裝傻充愣”的功夫演繹到了極致。
仿佛他這位九五之尊,對於麾下這些勳貴們在南方的所作所為真的是一無所知,完全被蒙在鼓裡一般。
跪在最前麵的魏國公徐允禎聽到皇帝這番明知故問的言辭,心裡頓時如同打翻了五味瓶,又是焦急,又是無奈。
他額頭上剛剛被內侍擦去的冷汗瞬間又冒了出來,順著鬢角滑落。
他能感覺到身後那些同僚們投來的、混合著期待與壓力的目光。
他知道,皇帝這是要把戲唱到底,逼著他們自己把最不堪、最要命的老底全都掀開來!如果這個時候自己還跟著皇帝一起“裝糊塗”,企圖蒙混過關,那非但不可能成功,反而會徹底激怒龍顏,讓事情變得無可挽回!
想到這裡,徐允禎把心一橫,牙關緊咬,他再次將頭重重地磕在冰涼的金磚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抬起頭時,老眼中已經布滿了血絲和渾濁的淚水,聲音帶著豁出去的顫抖道:
“陛下!陛下明鑒!臣臣等不敢再欺瞞陛下了!臣等有罪!罪該萬死啊!”
他深吸一口氣,繼續說道:
“陛下欲開海禁、肅清走私,此乃利國利民之聖舉!然.然臣不得不據實稟報,這海上私貿之事,在江南之地早已蔚然成風,盤根錯節,難以儘述!”
“非但沿海商賈、地方胥吏參與其中,便是便是臣等這些世受皇恩、本該為陛下守土安民的勳臣貴戚,以及南京各部衙門的許多官員也大多難以潔身自好,深陷其中,從中牟取私利!”
“臣臣魏國公府,亦未能免俗,臣愧對陛下!愧對太祖太宗皇帝!臣等實在是罪該萬死!罪該萬死啊!”
這番近乎自陳罪狀的坦白,如同在平靜的湖麵投下了一塊巨石!
雖然這些事在場眾人心知肚明,但由地位最尊崇的魏國公親口在皇帝麵前說出來,其分量和衝擊力依然是巨大的!
徐允禎身後的勳貴們,個個麵如死灰,將頭埋得更低,身體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
徐允禎頓了頓,偷眼覷了一下禦座上的崇禎,見皇帝依舊麵無表情,隻是目光深邃地看著他心中更是惶恐,連忙拋出了他們商議好的條件。
“陛下!臣等深知罪孽深重,本無顏麵再見天顏!然螻蟻尚且貪生,臣等亦顧念家族存續,不忍先祖勳業毀於一旦!故今日冒死覲見,鬥膽懇請陛下法外施恩!”
“若陛下能網開一麵,饒恕臣等死罪,保留臣等爵祿,臣等願獻出家族半數家產充入國庫,以贖前愆,以助陛下開源強國之偉業!”
說著,徐允禎用顫抖的雙手從懷中鄭重地取出一個用明黃色綢緞包裹的一本冊子高高舉過頭頂。
“此乃臣等十餘家勳貴共同議定,願獻於陛下的家產明細賬冊!其上所列田畝、商鋪、宅邸、庫銀、珍玩等項,皆為我等家族積攢之半數!字字屬實,絕無欺瞞!懇請陛下過目!”
那本明黃色的賬冊在此刻顯得無比刺眼,它既是這些勳貴們認罪服軟的象征,也是他們換取生存機會的“贖罪券”。
侍立在禦座旁的王承恩不用崇禎示意,立刻邁著悄無聲息的步子快步走到徐允禎麵前,雙手極其恭敬地接過了那本沉甸甸的賬冊。
然後轉身回到禦案前,躬身將賬冊呈給了崇禎。
一直麵無表情的崇禎,此刻眼中終於掠過一絲極難察覺的審視的光芒。
因為他昨夜確實已經看過了駱養性密報的、關於這些南京勳貴家底的大致數額。
此刻他倒要親眼看看,這幫平日裡富可敵國的“蛀蟲”在性命攸關的時刻,到底能有多“誠實”?
他們獻上的這“半數家產”,與錦衣衛調查的結果是否吻合?
如果數目出入太大,那就說明他們依舊心存僥幸,妄圖欺君!
那可就彆怪他心狠手辣,新賬舊賬一起算了!
帶著這種心思,崇禎伸出修長而略顯蒼白的手指翻開了那本用上等宣紙裝訂、字跡工整清晰的賬冊。
他開始一頁一頁仔細地瀏覽起來。
大殿內一瞬間靜得可怕,隻剩下崇禎翻動紙頁的“沙沙”聲,以及下方勳貴們因為緊張而變得粗重壓抑的呼吸聲。
崇禎的目光掃過一列列數字:
某處田莊多少頃,某條街市鋪麵多少間,庫房存銀多少兩,珍藏的古玩字畫多少件
他看得非常仔細,時而停頓,時而快速翻閱,心中則在飛快地與記憶中駱養性密報的數字進行比對。
時間一點點過去,跪在地上的勳貴們感覺每一息都如同一年般漫長。
他們偷偷用眼角餘光觀察著皇帝的表情,心臟幾乎要跳出嗓子眼。
忽然,崇禎那一直微微蹙著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舒展開來,翻看賬冊的速度也明顯加快了一些。
不得不說,魏國公徐允禎獻上的這份賬冊其上麵羅列的財產總值,與駱養性調查的估算數額竟然大差不差!
甚至在某些細節上,比如一些較為隱蔽的產業和海外貿易的抽成比例,這賬冊上列得比駱養性查到的還要詳細一些!
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這位魏國公此番前來請罪並非是虛與委蛇,而是真的下了狠心,打算“破財消災”,展現出了相當大的“誠意”!
他並沒有在性命攸關的時刻還耍小聰明,試圖隱瞞家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