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那輛裝飾著金龍、由八匹駿馬牽引的龍輦在眾多侍衛扈從下,緩緩駛入港口預定區域停穩時,在場所有官員立刻整理衣冠,在禮官的唱喏聲中,齊刷刷地跪倒在地,叩首行禮,山呼萬歲之聲震天動地:
“臣等恭迎陛下聖駕!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片刻寂靜後,龍輦的車門被侍立的太監打開。
一身明黃色龍袍、頭戴翼善冠的崇禎皇帝在兩名小太監的攙扶下緩步踏下馬車。
儘管他努力維持著天子的威儀,但眉宇間那一絲長途跋涉的疲憊,以及麵對遠方浩瀚大海時下意識流露出的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與茫然,還是被近處的鄭芝龍等人敏銳地捕捉到。
崇禎站定,目光緩緩掃過跪伏在地的眾臣,以及遠處那一片蔚藍無際、波濤微湧的海麵,心中百感交集。
隨後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穩而有力:
“眾卿平身。”
“謝陛下!”
眾臣再拜後,方才起身垂手恭立。
崇禎沒有立即與地方官員過多寒暄,他的目光越過人群,投向了停泊在碼頭邊那些如同小山般的艦船,尤其是那幾艘最大的、桅杆如林、炮口森然的鄭氏旗艦。
一想到不久之後,自己就要乘坐這些木結構的巨物,駛入那深不可測、風雲莫測的大海,去麵對傳說中的驚濤駭浪、甚至可能存在的恐怖海怪,崇禎的心裡就忍不住一陣陣發虛,小腿肚子甚至有些微微發軟。
他自幼生長於深宮,偶爾乘船也不過是在西苑太液池那樣風平浪靜的內湖。
對於真正的大海,他所有的認知都來自於書本和臣子的奏報,那是一個充滿未知與危險的世界。
相比之下,傳統的漕運路線雖然緩慢,但全程都在相對平穩的內河航道,安全係數高得多。
此刻,他內心深處確實湧起了一股強烈的退縮念頭:
要不還是改走漕運吧?安全第一啊!
然而,這個念頭剛一升起,就被他強行壓了下去。
因為他想起此次南巡的核心目的:打破海禁,開辟財源,震懾東南。
若連皇帝自己都不敢踏上海船,又如何能讓天下人相信朝廷開海的決心?又如何能震懾那些世代蟠踞海上的豪強?
這海路,是彰顯新政決心的象征,是不得不走的“險棋”。
崇禎暗暗吸了一口氣,將那份對深海的恐懼,努力轉化為臉上的鎮定與決然。
他知道,此刻無數雙眼睛正盯著自己,絕不能流露出絲毫怯懦。
言歸正傳,天津港口那番簡短的接駕儀式結束後,在天津總兵曹友義、天津巡撫馮元颺以及鄭芝龍等一眾地方大員的簇擁下,崇禎皇帝的龍輦儀仗浩浩蕩蕩地進入了天津衛城。
天津衛城雖遠不及北京城那般巍峨宏大,但作為京畿門戶、漕運與海運的重要樞紐,其城池亦修建得頗為堅固,城牆高厚,垛口森然。
城內街道因臨近碼頭,商鋪林立,車馬行人熙攘,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鹹腥海風與市井煙火混雜的特殊氣息。
城內的百姓們早已聽聞聖駕將至,紛紛湧上街頭,擠在由軍士們組成的警戒線外翹首以盼,希望能一睹天顏。
見到皇帝的龍輦和龐大的儀仗隊伍,人群中不時爆發出“萬歲”的歡呼聲,氣氛熱烈而喧騰。
按照既定的行程規劃,崇禎將在天津城內駐蹕三日。
這三日,一方麵是為了讓長途跋涉的鑾駕得以休整,補充物資。
另一方麵,更是要借此機會,親自視察這座關係海運成敗的關鍵城市,接見地方官員與重要人士,宣示朝廷開海決心,穩定人心。
駐蹕的行宮設在原天津三衛指揮使司衙門,雖經匆忙修繕布置比不上京城宮殿的奢華,但也算整潔肅穆,一應起居用度皆按皇家規製準備。
抵達行宮的當晚,崇禎皇帝特旨於衙門大堂設宴,款待天津地區主要的文武官員、以及部分有頭有臉的士紳代表和海商首領。
能被皇帝賜宴,對於這些地方官員和豪商而言,乃是莫大的榮寵,同時也是揣測聖意、觀察風向的絕佳機會。
因此接到諭旨後,無人敢有絲毫怠慢,無不早早沐浴更衣,身著最正式的朝服或禮服,懷揣著緊張與期待的心情,提前來到行宮外等候。
華燈初上時分,行宮大堂內燈火通明。
數十張紫檀木八仙桌按品級高低依次排開,桌上已擺好了精致的宮廷禦膳和本地特色的海鮮佳肴。
太監和宮女們垂手侍立,動作輕巧而規矩。
伴隨著隨著司禮太監一聲高亢的“陛下駕到!”,原本有些嘈雜的大堂瞬間安靜下來。
隻見崇禎在幾名貼身內侍的簇擁下緩步走入大堂,他今日換上了一身較為輕便的常服龍袍,但天子的威儀依舊令人不敢直視。
朱慈烺緊隨其後,同樣身著儲君常服,麵色平靜。
“臣等恭迎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滿堂官員士紳齊刷刷跪倒在地,聲音洪亮而整齊。
“眾卿平身,入座吧。”
崇禎的聲音平和,抬手虛扶。
“謝陛下!”
眾人再拜後,方才依序小心翼翼地落座,個個腰板挺直,神情恭謹,不敢有絲毫失儀。
宴會開始,絲竹之聲輕輕響起,氣氛看似輕鬆融洽,推杯換盞,說著些歌功頌德的場麵話。
但幾乎每個人心中都繃著一根弦,都知道這場宴會絕非簡單的吃喝應酬。
皇帝駕臨天津,又突然設宴,必有深意。
尤其是那些與海上貿易、乃至走私有著千絲萬縷聯係的官員和海商,更是心中忐忑,食不知味,時刻觀察著禦座上天子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