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的陳導即便內心有再多天馬行空的想法和個人抒發的衝動,也難以隨心所欲地“放飛自我”。
畢竟,
在場的每一位都是行業翹楚,誰需要你來教他們演戲、拍戲?
老老實實按照成熟的、優秀的劇本和製作流程走,影片質量自然就有了保障。
而陳導本人最擅長的,恰恰是極具個人特色的視覺美學和氛圍營造。
他能夠將演員最好的狀態、最動人的瞬間捕捉到鏡頭之中。
幾方麵優勢結合,《霸王彆姬》的成功幾乎是必然的。
可惜,
在此之後,失去了這種“外力約束”的陳導,徹底沉浸在了個人化的藝術表達之中。
1996年執導的文藝片《風月》,其“抽象”和“個人化”的苗頭已經開始顯現,成為了他由盛轉衰的轉折點之一。
該片陣容依舊強大,請來了哥哥和鞏麗,算是半個《霸王彆姬》的班底。
影片前半段,質量依然上乘,將封建禮教的黑暗、壓抑、吃人本質刻畫得入木三分,
但到了影片後半段,人物的行為邏輯開始變得混亂不清,整部電影充斥著一種令人不適的、過於直白的情欲鏡頭,完全掩蓋了角色本身想要衝破封建牢籠的悲劇性和反抗精神。
一開始,
電影前期,
哥哥飾演的鬱忠良,受儘虐待和羞辱後,奮勇反抗,用砒霜把被藥品侵壞掉腦袋的‘毒人’姐夫,毒成了植物人,然後逃離龐家大府。
既是拯救對自己抱有畸形感情的姐姐,又不想被吞入封建禮教的泥潭,想要衝破這一切的束縛。
角色是非常具有閃光點和正麵性的。
可到電影後期,
鬱忠良完全變成了一個惡人,
因為嫉妒鞏麗飾演的大小姐如意,居然敢因為見到自己出軌、殺人、騙人錢財、壞事做儘後,就不愛自己了,竟然敢移情彆戀。
你憑什麼敢的?!
於是,
黑化的鬱忠良再次走上老路,主動接過姐姐遞來的砒霜,把如意也毒成話都說不出口的廢人。
自己想要遠走高飛,又被槍殺沉河,電影自此以全員惡人的結尾落幕。
給當時電影的編劇,寫過曾經寫出《長恨歌》的知名作家王安一老師,惡心的夠嗆,後來還寫回憶錄吐槽過陳大導演。
我們拍這樣的電影,是為了讓觀眾同情、警醒、記住封建社會中受壓迫的人們。
而不是看了電影之後,
讓觀眾什麼人也同情不起來,隻覺得,你們這些人趕緊都去死吧,死的好。
可從後來的作品來看,
陳大導演顯然不是這麼認為的。
他隻清高的覺得,是你們這些人不懂得欣賞,不懂我拍出來的藝術。
直到05年的《無極》橫空出世。
因為一個饅頭引發的血案,
讓陳大導演被觀眾噴的狗血淋頭,還留下一句傳世經典:“10年之後,你們才能看懂無極!”
可過了20年後,
還有當年被惡心壞了的觀眾,天天在陳導的視頻底下發:“二十年過去了,我還是沒看懂無極。”
陳大導演也是徹底學乖沉默了,終於認清現實,之後拍出來的作品,總算有了點人味。
……
“老板,這是愷歌導演的聯係方式,他的助理說可以打電話,也可以在手機上加好友聯係。”
趙雅發記好的號碼方式發給顧清。
“嗯,我知道了。”
顧清簡單應了一聲,示意開車的師傅,再搖下點車窗透些氣。
“老板,你……看起來好像不是很想拍愷歌導演的戲?”
趙雅敏銳地察覺到了顧清情緒的不對勁,小聲問道,心中的激動也冷卻了幾分。
“小雅姐,拍大導演的戲,是很麻煩的。”
顧清歎了口氣,“尤其是陳導這種沉浸在個人藝術中,無法自拔的導演。”
“他如果讓你沒開拍之前,突然跑到鄉下體驗個一兩個月,我定下來的工作怎麼辦?”
“當然,如果劇本不錯,真接了去體驗也不是不行,可他會拍到一半改劇本啊!”
“拍他一部戲的時間,恐怕能花上我兩三部戲,心力憔悴,還得被當成孫子訓。”
“萬一,陳導在靈機一動,喜歡在電影裡整些男人之間的友誼,你讓我怎麼辦?”
一想到這些,顧清頭都要裂開了。
如果說,
每位大導演都有其獨特的審美癖好。
老謀子鐘愛於在極端環境下的破碎感、清冷感和倔強的鏡頭;
徐老怪癡迷於打造女演員們的姐妹情;
那麼陳大導演,從其處女作《黃土地》開始,就似乎對刻畫男性之間複雜深沉的友誼,抱有異乎尋常的執著和偏愛。
顧清是真的有點怕阿。
“老板…”
趙雅聽到顧清的分析,臉色也微微發白,
“以你現在的咖位和影響力,陳導應該…應該也會尊重您的意見吧?不至於像對待新人那樣……”
“你覺得,”
顧清問道:“是現在的我比較紅,還是當年的哥哥更紅?”
趙雅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老板,那…那要不,咱們找個合適的理由,委婉地推了?”
趙雅天真地提議。
“推?”
顧清苦笑一下,搖了搖頭,將頭向後仰靠在柔軟的車座頭枕上,
“那也得看怎麼推,能不能推得掉啊。”
像陳大導演這種級彆的導演,突然通過助理聯係他,絕不可能是心血來潮或者偶然之舉。
他這邊前腳剛剛結束戲份、正式從《微微一笑》劇組殺青,
後腳人家的電話就精準地打了過來,這背後必然有中間人在牽線搭橋。
而這個中間人是誰,顧清幾乎不用費神去猜。
大約一個月前,
當他結束在北電的戲份準備離校時,學校的幾位領導曾特意找他進行了一次親切的“談心”,言語間充滿了對他讚賞與期許,
還神秘地表示,會在他拍完戲後,送他一份意想不到的驚喜,助力他在電影道路上走得更遠。
現在看來,
這份“驚喜”無疑就是——牽線搭橋,為他爭取一個與陳大導演合作的機會。
顧清對此是無話可說。
按理說,
陳導對於他的母校,情感並非特彆深厚或者偏袒。
他電影中啟用的演員,很多反而來自中戲的演員。
這其中的緣由也很簡單。
當年的陳導,自命不凡,心高氣傲地想報考北電的文學係,卻遺憾落榜。
最終是通過擴招渠道進入了表演係。
這段經曆或許讓他內心一直對北電存有一絲“你們當初沒看上我的才華”的芥蒂和不忿,
因此並不太念所謂的“母校香火情”。
可問題恰恰就出在這裡。
作為中間方的北電校方,這次顯然是拉下了老臉,動用了不小的人情,才說動陳大導,為他這位北電的“門麵擔當”大開綠燈。
意在捧一捧自家最出色的學生,讓他有機會接觸頂級製作,衝擊重量級獎項,
同時也為北電在業內的聲望和影響力添磚加瓦,向外界展示北電的深厚人脈和團結力量。
中間方是出於一片好心。
但陳導那邊,恐怕多少是有點“捏著鼻子”勉強答應下來的。
這種“被迫”接受的態度,自然會通過一些細節體現出來。
比如,安排助理打電話,並且是讓顧清主動去聯係他。
這一個小小的程序安排,既體現了陳導想要掌握絕對主動權的姿態,也未嘗不是一種隱晦的“下馬威”或身份提醒。
顧清不是小孩子,自然不會因為陳導的小傲嬌,動氣或不快。
彆看他現在是紅透半邊天的“當紅炸子雞”,甚至在《唐探》這樣的商業大片中能夠參與票房分成,算是擁有了“上桌吃飯”的資格。
但他能吃到的,依舊是屬於上桌吃飯的邊角料。
而像陳導這樣根深葉茂、享有國際聲譽的大導演們。
他們才是長久盤踞在電影藝術和主流獎項評選那張“主桌”上的核心人物。
他們不僅能拿到高昂的導演片酬,更能參與電影的全方位分成(包括投資、廣告、版權等),在項目中有極大的話語權和決策權。
電影還沒放呢,就能賺的盆滿缽滿。
假如,
一部電影一個億投資,可不僅算上演員的片酬,導演的那份可也算在裡麵的。
哪怕電影撲了,大導演們又不會受到太多影響,依舊有人上趕著送錢。
可顧清要撲一部劇,估計往後拿到的分成比例都得腰斬一半。
要連撲個幾部,怕不是也要離開電影圈了。
“算了,冷處理吧。”
顧清想了個辦法。
你不是傲嬌嗎?
加完好友,他不主動開口。
相信,人家陳大導演也不會自降身價,跟他發一句:在嗎?
冷處理個幾天,
陳導一氣之下主動給推了,
到時校方來問緣由,顧清擺出個茫然無辜臉,“我加了。”
“為什麼不發消息?”
“陳導太有名了,我怕打擾他。”
誰還能說他個不是?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