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以為這賬本是救命的符,卻沒想到在馬文昭眼裡,這簡直是催命的毒藥,牽扯太廣,簡直就是個火藥桶。
就在這劍拔弩張的瞬間,窗外忽然傳來一聲極輕微的響動,像是有什麼東西擦過了窗欞。
一道黑影,快得幾乎讓人捕捉不到,隻是一閃,便消失在夜色裡。
馬文昭的眼神微微一凝,但很快又恢複了平靜,他那老狐狸一般的謹慎,讓他沒有立刻發作,隻是給萬富貴施加了更大的壓力。
小順子,那個膽小鬼,此刻心砰砰直跳,差點兒暴露!
他一路狂奔回宮,每一步都像踩在雲端,生怕下一刻就被人拎起來。
回到宮裡,趁著沒人注意,他偷偷摸摸地走到馬文昭值房外的那條廊柱旁,從懷裡掏出一小片薄蠟,像壁虎似的,快速地貼在了廊柱上。
這孩子,雖說平日裡瞧著不靠譜,可蘇婉兒教他的那些個小把戲,倒是學得有模有樣。
待到夜深人靜,整個皇宮都陷入沉睡,他才悄悄折返回去,用指甲小心翼翼地刮下那片薄蠟,上麵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筆墨殘留。
當那片薄蠟,像秘密的鑰匙,被小順子顫顫巍巍地交到蘇婉兒手裡時,這位曾經的尚服局掌衣女官,眼睛裡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
她沒有絲毫猶豫,徑直走向自己隱秘的繡房,那兒有一套外人絕不會碰的工具。
她用指尖沾了些許石灰水,輕柔地,又帶著一種虔誠,抹在那薄蠟上。
字跡,就像被施了魔法,一點點地浮現出來,雖說殘缺,卻清晰得足以刺痛人心。
“陳敬宗……已除……”
這幾個字,像一道無形的閃電,猛地劈中了蘇婉兒。
陳敬宗……這不是陳皓的父親嗎?
她呼吸一滯,心頭像是被猛地揪緊了。
再仔細看下去,她那雙纖長的手指,幾乎忍不住顫抖。
原來當年皓記酒館的原料被劫,根本不是什麼普通的盜匪作案,而是因為陳皓的父親無意中購得了一批標注著“皇木轉運”的私炭!
這簡直是牽一發而動全身,一樁樁一件件,都像是在同一個泥潭裡掙紮出來的。
而遠在城南的皓記酒館,陳皓正對著燈火,手中握著徐階轉交的這份薄蠟顯影拓片。
當他看到父親的名字,看到那刺眼的“已除”二字時,他那平時冷靜自持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
指關節發白,他緊緊地握著手中的茶盞,瓷器在他的掌心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幾乎就要被他捏碎了。
一股怒火,像岩漿般在他胸腔裡翻騰,燒得他五臟俱焚。
可他強忍著,那雙深邃的眸子裡,像是壓了一座即將噴發的火山,卻又帶著一種極致的冷靜,那是暴風雨來臨前,大海深處的寧靜。
他沒有立刻爆發,隻是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再睜開時,眼中已然恢複了平日的沉穩,隻是那抹深不見底的寒意,讓人不寒而栗。
他轉頭,目光掃過柱子和小李子,兩個夥計正愣愣地看著他,大氣不敢出。
“去,柱子,你帶著小李子,還有咱們酒館裡所有能用的人。”陳皓的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道,卻又出奇的平靜,“三天之內,給我把京城各坊百姓家裡的爐灰樣本,都給我收集過來。越多越好,一戶不落!”
柱子和小李子麵麵相覷,爐灰?
這掌櫃的,又是唱哪一出啊?
這事兒,怎麼看都跟酒館的生意,跟那什麼預征,扯不上半點關係啊!
他們心裡疑惑,可陳皓的命令,他們是不會違抗的。
“掌櫃的,這……這爐灰有什麼用啊?”小李子忍不住問了一句,帶著點兒小心翼翼,又帶著點兒孩子氣的好奇。
陳皓沒有直接回答他,隻是眼神深邃地看向窗外那片漆黑的夜空,聲音低沉得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整個世界宣示:“我們要證明的,不是誰貪了錢,是誰吃了人。”
這話一出,柱子和小李子心裡更沒底了,可看著陳皓那份決絕,他們也隻能把滿肚子的疑問,都咽了下去。
隨後,陳皓沒等天亮,便獨自一人,帶著收集來的一部分爐灰樣本,悄無聲息地離開了皓記。
他要去的,是京城北郊那片破落的小巷,柳婆婆的住處。
那老婦人,平日裡神神秘秘的,卻是整個京城地下情報網的關鍵人物,更有著常人難以想象的人脈。
“柳婆婆,可否幫個忙?”陳皓遞上一個沉甸甸的布袋,裡麵裝著各種各樣的爐灰樣本,有些黑亮,有些灰白,還有些帶著未燃儘的炭塊。
柳婆婆那雙渾濁的眼睛,在昏暗的油燈下閃爍了一下。
她看了看陳皓,又掂了掂那布袋,什麼也沒問,隻是點了點頭,聲音沙啞得像風吹過枯葉:“老身認識北嶺的老窯匠,他們對這東西,可比咱們這些凡夫俗子清楚多了。”
三天後,結果出來了,這份報告,簡直讓人毛骨悚然。
京城裡八成百姓家裡的民爐灰,都含有一種叫做“青岡岩粉”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