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燕王府啟程那日的雪,竟斷斷續續下了半月!
楚端夢倚在馬車裡,望著車窗外飛旋的冰晶,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吳天翊塞給她的狼首哨子。
這一路她極少說話,隻偶爾替博文理理被風吹亂的額發,或是盯著吳天翊騎在馬上的背影出神——那道銀甲背影雖挺得筆直,卻讓她想起北疆的孤鬆,看似堅不可摧,卻也在風雪中獨自撐了太久。
她如何能不憂慮?雖知吳天翊可以算是文韜武略的少年英才,可是他畢竟隻有十六歲,京城的水遠比草原的深!
那些在朝堂上翻雲覆雨的閹黨老臣,哪個不是在權謀傾軋中摸爬滾打、把朝局當棋盤下了一輩子棋的?
更何況此次入京,明麵上是押送她候審,實則是將燕王府置於烈日下炙烤——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複!
“娘親,您看!”博文忽然指著車窗外,“小叔叔射死了一隻大鳥!”
楚端夢順著他的目光望去,見吳天翊正策馬歸來,手中提著獵物,肩甲上的狼首紋章在暮色中泛著冷光。
他遠遠看見馬車晃動的簾角,抬手比了個“安心”的手勢,卻不知這個動作讓她心口愈發酸澀——他才十六歲,而如今卻要在權謀與刀刃間替她擋下所有風雨。
眼前突然浮現出三年前的情景:北疆傳來夫君戰死的噩耗,那時博文尚在蹣跚學步,側妃們的閒言碎語如毒蛇吐信,總在她耳邊嘶嘶作響:“庶子奪嫡”“叔侄相殘”。
她攥緊了手中的毛筆,以為唯有將所有潛在威脅斬草除根,才能護得孩子周全——哪怕那威脅,是個年僅十二歲、笑起來還帶著虎牙的少年。
自此她困在名為“世子位”的牢籠裡,將本就聰明伶俐的少年一步一步帶向歧途,甚至色誘於他!
幾個月前,她慫恿少年以“曆練”之名前往北地郡,卻暗中命索郎達吉扮成劫匪半路截殺。
本該傳回“平安”的信件遲遲未歸,取而代之的是北疆急報:“北地郡突發戰亂,小王爺車隊遭劫,護衛及隨行人員儘亡,唯小王爺失蹤。”
她記得那時燕王府亂作一團,而她卻在佛堂誦經。
她記得燕王府亂作一團時,自己卻在佛堂誦經!
佛堂香爐裡的檀香燃了又滅,她數著佛珠念了三百遍《往生咒》,卻始終不敢細想:那個總在她生辰時偷偷放一朵花在窗台的少年,是否真如索郎達吉密信所言“屍骨無存”?
數月後,少年竟失憶歸來,身邊還帶著個被他稱為“二媳婦”的跛腳村姑。
歸來的少年像變了個人,褪去了被她“寵出來”的紈絝氣,多了份超越年齡的沉穩。可即便如此,他對著她這個“凶手”,仍能彎起嘴角一口一個“嫂嫂!”
這份寬容讓她意難平,竟又鬨出“滴血認親”的鬨劇,而這鬨劇被少年輕易破解,他卻並未當場點破她的算計。
緊接著,她慫恿父親威脅燕王,逼少年讓位,最終逼得他隻帶八十名親衛遠赴雲中郡臨危受命,更沒想到的是,少年竟在雲中郡一戰成名!
臨行前,他送來自己特製的香水,卻被她冷嘲熱諷,那時少年留下的話猶在耳畔:“若羌族與北蠻勾結攻打燕王府屬地,便是公然反叛大乾。即便燕王府念舊情不究責,大乾皇帝又豈能善罷甘休?”
不想竟一語成讖!當危機來臨時,少年不計前嫌在燕王與王妃間周旋,為她掙下最後的顏麵。
如今又親自護送她前往京城,這一路上從未有過一絲怨言!
馬車在暮色中緩緩前行,楚端夢望著少年披荊斬棘的背影,心中翻湧著悔恨與愧疚。
她終於明白,自己困在“世子位”的牢籠裡太久,竟將世上唯一真心護她母子的人,當成了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