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岩鎮“回春堂”內,吳天翊挽起的袖口盯著藥爐裡翻湧的褐色湯汁,掐算著火候,忽然聽見裡間傳來博文的抽噎:“小叔叔,娘親怎麼還不醒?”
“她在和周公下棋,”吳天翊頭也不回,用竹筷撥弄著藥渣,“等喝了這碗湯,就能把周公打跑了!”他故意把“打跑”二字說得很重,“真的?那小叔叔,你幫幫娘親!”小博文仰著小腦袋破涕為笑道。
藥煎好時,已是子時,吳天翊屏退眾人,親自端著藥碗坐在楚端夢床邊。
他讓環兒端著藥,此時楚端夢雙頰燒得通紅,往日梳理得整整齊齊的鬢發此刻亂如秋草。
吳天翊不由自主地伸手替她彆到耳後,觸到她頸間細汗,忽然想到什麼趕忙起身,看了一眼身旁的環兒,有些不自然地說道“環兒,你趕快給嫂嫂喂藥!”
當環兒將藥端了過來,可是這時的楚端夢還處於昏迷狀態,吳天翊沒辦法,他托住她後頸,柔聲喊著“嫂嫂,喝藥了!”
隨即接過環兒手上的湯藥,將藥碗湊近她唇邊。
此時楚端夢無意識地張嘴,湯汁順著嘴角流到下頜,他忙用帕子替她擦拭,卻被她忽然攥住手腕。
“文兒……”她呢喃著,指尖摳進他鎧甲縫隙,“彆讓他們抓文兒……”
“弟在,”吳天翊反手握住她冰涼的手,“文兒在弟身後,誰也抓不走!”隨即低頭吹散熱湯,一口一口將藥湯喂進楚端夢的嘴裡。
此時曹公公站在門邊,看著少年用湯勺一點點喂藥,偶爾自己先嘗一口溫度,再吹涼了遞過去。
藥碗見底時,吳天翊袖口已被湯汁浸透,卻渾然不覺,隻輕聲對環兒說:“去多拿件棉被,給嫂嫂蓋上!”
他看了一下旁邊的文兒,緊接著對環兒說道“去,把文兒帶到我房間睡,注意一下保暖,不要也得風寒!”
五更天,楚端夢終於退熱,吳天翊趴在床邊打了個盹,醒來時發現環兒站在他旁邊。
“小王爺您快看!”環兒欣喜地喊道,“夫人出汗了!”
楚端夢睫毛顫動,緩緩睜開眼,對上吳天翊布滿血絲的眼睛。
他眼下烏青深重,甲胄上還沾著藥漬,卻笑得比北疆的陽光還亮:“醒了?餓不餓?弟讓廚房熬了小米粥。”
“小王爺……”她聲音沙啞,看見他袖口的藥漬,忽然想起昨夜模糊的記憶,“辛苦你了!”
“自家嫂嫂,說什麼辛苦!”吳天翊彆過臉去,替她掖了掖被角,“再睡會兒,我們休息兩天再啟程!”
他起身對著環兒說道“照顧好嫂嫂,我先去配個藥,文兒那兒我去就成!”
沒過多久,吳天翊將藥方重新加減,並命趙一重新抓藥,他自個兒來的小博文的房間。
此時吳天翊不知道的是曹公公站在窗外,他看著少年蹲在地上給博文係鞋帶,忽然想起京中流傳的另一句童謠:“狼崽子咬人疼,狼哥哥護崽凶!”
他摸了摸袖中的密信,忽然覺得這北疆來的“蠻子”,或許真如王承恩所說,是塊能破局的“活棋!”
兩天後雪停了,青岩鎮的晨霧中飄著藥香與炊煙,吳天翊翻身上馬前,特意檢查了馬車裡的暖爐,又往博文兜裡塞了塊糖糕。
楚端夢隔著車窗看他與曹公公說著什麼,見他偶爾還抬手比劃,像極了當年自己女先生在私塾裡教她算學的模樣。
“他在說什麼?”她問環兒。
“回夫人,”環兒低聲道,“小王爺在問曹公公,京城哪家藥鋪的人參最地道!”
楚端夢望向少年被晨霧勾勒的輪廓,忽然想起他昨夜喂藥時掌心的溫度。
或許這深宅與朝堂的風雪再冷,隻要有這樣的“狼崽子”在,終能焐熱一塊冰!
曹公公的馬車率先啟程,轎夫們的腳步聲驚起幾隻寒鴉。
吳天翊策馬經過馬車時,忽然伸手摘了朵路邊的野梅,隔著車窗遞給楚端夢:“嫂嫂,這青岩鎮的梅花開了,比丹陽郡的早!”
她接過梅花,指尖觸到他手套上的毛絨——那是用北疆雪狼的皮毛做的。
遠處傳來親衛營整隊的口令聲,她忽然明白,這一路的風雪,原是有人用血肉之軀在前麵擋著!
博文舉著糖糕探出車窗,忽然指著吳天翊的披風笑:“小叔叔的狼尾巴露出來了!”
楚端夢望去,見他披風後擺果然沾著片狼毛,想是昨夜煎藥時蹭到的!
雪後的陽光落在少年的銀甲上,狼首紋章閃著溫潤的光,他回頭望來,眼底的寒意已化作春水:“嫂嫂,再睡會兒,等你醒來,就該看見京城的城牆了!”
楚端夢攥著那朵野梅,忽然覺得這冰天雪地的千裡路,竟有了些暖意!
或許真正的護佑,從來不是金枝玉葉的庇護,而是有這樣的人,願意用自己的血肉,在荊棘路上踩出一條帶花香的道。
戌時三刻,客棧簷角的冰棱子正墜得頻繁。吳天翊擦著劍柄上的雪水,忽聞門外傳來曹公公的尖細嗓音:“小王爺歇息了麼?咱家給世子妃送衣裳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