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積雪從枝頭簌簌墜落,砸在青石地麵上濺起細碎的雪沫,倒像是為這片刻的寧靜添了點清響。
忽聽得昭華長公主幽幽一聲長歎,那聲息裡藏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悵然,竟讓亭內的暖意都淡了三分。
“姐姐,”她抬眼望向楚端夢,眼底掠過絲複雜的光,“不知這次可否與妹妹同去三日後的‘蘭亭詩會’?”
這聲突兀的邀約,配上那聲沒來由的長歎,像根細針輕輕刺了楚端夢一下,讓她心頭陡然浮起絲絲疑慮。
方才還帶著少女八卦的長公主,此刻眉宇間竟籠著層輕愁,倒像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楚端夢上前一步,裙裾掃過石凳邊緣的殘雪,她沒有直接應下,隻斂衽淺笑,語氣溫和卻帶著恰到好處的審慎:“殿下有此雅興,原是該應的!隻是臣妾鬥膽臆想,殿下方才這聲歎息,莫非是有什麼心事?”
她雖隻比昭華長公主年長三歲,可經了北境風霜與家變波折,心思早已非尋常閨閣女子可比。
長公主這前倨後恭的跳脫,再加上此刻突兀的邀約與歎息,其間的違和感,聰明如她怎會察覺不到?
隻是礙於身份,即便長公主口口聲聲喊著“姐姐”,楚端夢也始終恪守著臣婦的本分,連稱呼都帶著恭敬的“殿下”,不敢有半分逾越。
她垂眸望著自己交握在袖中的手,指尖微微收緊——這“蘭亭詩會”,聽著風雅,可在眼下這波譎雲詭的局勢裡,怎看都像是裹著蜜糖的陷阱。
長公主被問得一愣,下意識地避開楚端夢的目光,抬手攏了攏鬢邊的珠花,聲音低了些:“不過是……想著詩會人多熱鬨罷了。”
這欲蓋彌彰的解釋,反倒讓楚端夢心中的疑慮更甚!
她麵上依舊維持著溫婉的笑意,眼底卻已清明——這詩會,定然藏著不尋常的文章。
楚端夢娥眉微蹙,指尖無意識地掐著帕子上繡的蘭草,心頭像壓了塊浸了雪的棉絮,沉甸甸的。
她陷入了兩難境地:應下,分明是往未知的漩渦裡跳;不應,又怕拂了長公主的顏麵。
她自然清楚,以自己現在先世子妃的身份,在朝堂上實在算不得什麼分量,這場陰謀若真存在,靶心絕不可能是她!
那便隻剩下一種可能——衝著她那位小叔子,燕藩世子吳天翊來的。
雖不知吳天翊此刻正籌劃著何等大事,但楚端夢心裡明鏡似的,那少年肩上扛著的,是整個燕藩的安危與北境的安寧。
十六歲的年紀,本該是縱馬少年郎的肆意時光,他卻早已在權謀刀光裡磨出了一身沉穩,那雙清亮的眼眸裡,藏著太多與年齡不符的沉重。
可若當麵拒了長公主的邀約,後果亦難料!
這位可是當今皇上的親姐姐,金枝玉葉,素來驕縱,一旦動了氣,彆說她這個外臣家眷,便是吳天翊在邵明城的處境,怕也要多幾分阻礙。
亭外的陽光又斜斜移了寸許,落在長公主鬢邊的珍珠上,折射出細碎的光。楚端夢望著那抹光,忽然想起吳天翊曾說過的話:“世間百事,非畏其難,恐在辨不清輕重耳。”
她深吸一口氣,緩緩抬眸,笑意裡添了幾分懇切:“殿下盛情,臣妾原該應下。隻是前幾日受了些風寒,太醫囑咐需靜養些時日,怕是要辜負殿下的美意了!”
長公主聞言,眉峰輕輕蹙了蹙,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滯澀,指尖在石桌上輕輕點了點,聲線裡帶了幾分溫軟的嗔怪:“風寒?姐姐莫不是太過小心了?一場詩會原是熱鬨事,左右不過半日功夫,難道還真經不起這點折騰?”
此時她微微傾身,鬢邊金步搖隨著動作輕晃,映得眸中光影明明滅滅:“三日後的蘭亭詩會,京中名流雅士都會到場,原是想讓姐姐多結識些人物——這機會,可不是時時都有的哦!”
話鋒一轉,她又放緩了語氣,卻帶著不容置喙的篤定:“你也不必此刻就應承,回去好好想想!這場詩會,你若不來,怕是要錯過些重要的人和事。”
末了,她端起茶盞抿了一口,眼簾半垂,語氣輕淡卻字字帶鉤:“想通了,便讓人來宮裡回個話。妹妹……等著你的信兒。”
這番話看似留了餘地,實則句句都在施壓,那“重要的人和事”六字,更是像根無形的線,輕輕勒在楚端夢心頭——分明是告訴她,這詩會,她非去不可。
楚端夢垂眸思忖片刻,知道此刻再推托隻會徒增猜忌,便斂衽一禮,聲音平靜無波:“謝殿下體恤!臣妾回去仔細想想,明日便讓人回稟殿下。”
長公主聞言,眉峰微舒,唇邊又漾開些笑意,仿佛方才的凝滯從未有過。
三人便沿著亭外的回廊慢慢走著,簷角殘雪偶爾墜落,在青磚上砸出細碎的聲響。
途中,昭華長公主狀似無意地提起:“說起來,吳世子在北境多年,想必性子是極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