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就見端木鴻緩緩將手中的信件放回案幾,指尖輕輕按在紙頁上,似是借著微涼的宣紙平複心中翻湧的激動。
片刻後,他臉上的震驚與動容漸漸斂去,重新恢複了世家主君該有的沉穩與審慎。
他抬眼看向吳天翊,目光裡少了幾分試探,多了幾分直白,用一種近似平和卻暗藏探究的語氣說道:“吳先生,老夫能否問一句,您和燕藩世子到底是何關係?”
要知道,吳天翊此前以遊醫身份上門時,報的名字是“吳才!”
可此刻的端木鴻,早已不信這個他真實的名字——因為信中明明白白寫著“此間諸事,皆由先生定奪!”
能在燕藩與端木家的合作中擁有這般決策權,絕非普通幕僚,在燕藩內必定身居要職。
他端木家的信息網絡雖不算遍布天下,卻也知曉燕藩如今的核心人物:管軍事的歐陽源一、林霄,還有新近上任的郡守蕭晉。
眼前這人既無歐陽源一的武將氣場,也無蕭晉的文吏氣質,顯然都不是。
可他做夢也想不到,眼前這位“吳才”,正是他私下裡想結交卻始終沒機會見到的燕藩世子吳天翊。
正因猜不透對方身份,他才更要問清楚——畢竟接下來要談的是關乎家族幾代人夙願的合作,若連合作方的真正身份都摸不清,那也太不把端木家的基業當回事了。
吳天翊聞言,指尖輕輕蹭過茶碗邊緣,眼底笑意更濃,語氣卻帶著幾分從容的通透:“端木先生,老朽的名號不過是世間一俗稱,又有何足輕重?當務之急,是辨明此信真偽,權衡信中所提合作之利、與出手相助周大人一案之弊,究竟孰輕孰重、是否值得端木家一為。”
這話如醍醐灌頂,讓端木鴻心頭微動,他轉念一想,以自己這般謹守商事根本、隻論利弊的性子,眼前這人的真實身份的確無關緊要——哪怕對方報的“吳才”是假名,可從其能持有燕王府密函、言說間能定合作大致方向來看,此人與燕王的關係必定匪淺,甚至是能參與核心決策的親近之人。
尤其是對方也姓“吳”,與燕藩宗室同姓,更讓他心中多了幾分猜測:若不是這人麵上瞧著已過不惑之年,比傳聞中十六歲的燕王世子吳天翊年長太多,他幾乎要懷疑眼前人就是那位少年英雄的世子本人!
至於信的真偽,他早已在心中有了定論——信封上的朱紅蠟印紋路清晰,“燕”字紋章的細微雲紋是燕王府獨有的規製,絕非尋常工匠能仿製!
更彆提密函中提及的冶煉細節、漠北鐵礦分布,皆是隻有燕藩內部才能掌握的機密,旁人即便想造假,也無從得知這些關鍵信息。
這般想著,端木鴻緊繃的脊背稍稍放鬆,指腹摩挲著案上的密函,心中的疑慮漸漸消散,隻剩下對合作的盤算與對眼前人的幾分另眼相看。
他並未直接應下,反倒垂眸思忖良久,指尖在密函邊緣輕輕叩擊,似在權衡其中輕重。
片刻後才緩緩抬頭,目光如炬緊盯吳天翊,語氣沉穩而帶著幾分審慎開口:“若信中所言字字為實,老夫便應下助先生一臂之力。”
話音稍頓,他微微傾身,眼底的銳利又深了幾分,仿佛要穿透吳天翊的偽裝,直抵核心:“隻是有兩事需先理清:其一,事成之後,燕藩將以何憑據兌現信中承諾?”
說到此處,他刻意放緩語速,指尖在案上輕輕一叩,語氣裡添了幾分務實的坦誠:“其二,端木家需做到何種地步?先生該知,石和縣乃淮南王藩地核心,他的眼線遍布街巷!”
“端木家雖在本地有些許薄產與人脈,終究隻是逐利的商賈之家,比不得手握兵權的藩王,能調度的人力、能抗衡的風險都有限!還請先生明言分寸,免得老夫力有不逮,反倒誤了先生大事!”
吳天翊一聽這話,心中暗喜——端木鴻既已問及兌現之法與行事分寸,便是已有應允之意,看來那漠北鐵礦與冶煉新藝的誘惑,終究是戳中了他的要害。
他心中更清楚,端木鴻方才說“端木家雖有些許薄產與人脈,終究隻是商賈之家”,不過是自謙的托詞!
在這大乾朝,像端木家這樣傳承百年的商事世家,掌南北商路、控半數鐵器營生,府中私兵與各地分號的眼線加起來,比淮南王駐守石和縣的兵力還要多出幾分.
真要論起根基與影響力,即便正麵與淮南王抗衡,這區區一個藩王,恐怕也未必能占得半分上風!
端木鴻這般說,不過是想先擺低姿態,為後續行事留足進退餘地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