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是陋室。
同時,也是這繁華京都之中難得的容身之所。
比起流離失所、漂泊無定的北地難民們,羅敷母子能在此暫住,已然心滿意足,彆無他求。
因懼怕遭人厭棄,羅敷一大早便起了床,趁娃娃尚在酣睡,將庭院灑掃的一塵不染,並提前熬好了米粥,供眾人享用。
這一夜,陳忘等人睡的很好。
在秦文簡陋的小屋中借宿一宿,雖略顯擁擠,但比起一路奔波、風餐露宿,已然是不錯的選擇。
初見陋室的失落感,也不過是出於對官員宅邸的固有印象,產生出的些許落差罷了。
用過早膳,陳忘等人覺得不宜過多叨擾這個老實本分的京城小官,客套兩句,便即辭行。
一來熟悉一下京城風貌,二來重新找個住處。
天色大亮,坊間宵禁解除,街巷間逐漸熱鬨了起來。
走街串巷之間,陳忘等人聊到了秦文,順勢又聊到了那一個話題:
人終其一生,忙忙碌碌,究竟在追求些什麼呢?
行俠仗義嗎?
何為俠,何又為義?
出門闖蕩,留父母在家,孝義不能兩全;愛人獨守空房,愛義亦不能兩全。
報仇雪恨嗎?
自身承受的痛苦,必當百倍償還,以眼還眼,以牙還牙。
睚眥必報,錙銖必較,是沒有錯。可複仇路漫漫,失去的時間,精力乃至生命,真的值得嗎?
他們討論的,不隻是人生的意義,而是他們一路行來,究竟在追求些什麼。
談論之中,陳忘緩緩開口道:“如果我有孩子的話,我希望她能生活在一個盛世,一個不看身世背景,不講人情世故,僅靠自己努力,就能實現自身價值,獲取成功的盛世。”
“我願意成為開創者,”陳忘摸了摸芍藥的小腦袋,眼神頗有些複雜地看著她:“但享受者,不必是我。”
聽罷陳忘的一席話,大家目光中的迷霧儘皆散去,化作幾分堅定。
世有不公,便讓它一直不公下去嗎?
世世代代,祖祖輩輩,都要如此的渾渾噩噩下去嗎?
一個秦文或許僅能獨善其身,可若有千千萬萬的秦文,卻足以改天換日。
不知不覺間,五人已走出街巷,昂首闊步走在京都中軸線那條寬闊筆直的羽道之上。
陳忘看著羽道儘頭高大巍峨、金碧輝煌的皇宮,竟似看到一個巨大、猙獰而恐怖的龍形怪物從中飛出,徑直撲向自己。
惡龍咆哮,並展露出凶惡的獠牙,一種無形的壓迫感撲麵而來。
陳忘一個踉蹌,險些跌倒。
“陳忘”,“陳大哥”,“大叔”……
同行幾人見陳忘出現異狀,齊齊驚呼一聲,忙去攙扶。
陳忘卻伸手阻止了眾人。
直覺告訴陳忘,自己的真正敵人,也許並不在江湖之中,而在廟堂之內。
下一刻,陳忘猛然抬頭,目光突然變得淩厲,一股殺伐之氣從中彌漫而出。
背負的木匣之中,雲巧劍似乎有所感應,發出陣陣淩厲的劍鳴。
在陳忘目光的逼視下,那條從皇宮之中飛竄而出的龍形巨獸竟緩緩地退了回去,身體周遭的恐怖威壓頓時煙消雲散。
一路行來,陳忘從渾噩變得清醒,從迷茫變得堅定。
恨隻恨歸來太晚,不該使親者痛,仇者快。
“我無事,繼續前進吧!”
陳忘說罷,便大步流星,繼續向前走去。
白震山和陳忘心照不宣,沿羽道一路北行。
皇宮的宮牆附近,正新建著一座高大恢宏的建築,看那框架,似此宮牆還要高大,地基更是占據了整整一坊。
從過路行人的隻言片語中,可以得知,此乃新任工部尚書劉晉元的宅邸。
不過,陳忘似乎並不關心這些。
他在隔壁的一座坊子的坊門前久久駐足,似乎很想進去,又似乎有所猶疑。
“進去看看吧!”白震山鼓勵道:“反正來都來了,不看一眼,反生遺憾。”
陳忘點了點頭,邁步走進了坊門。
其餘三人不明所以,問白震山道:“這是哪裡?”
白震山的回答簡短精要:“盟主堂,舊址。”
幾人追隨陳忘的腳步,一起走進了這座坊子。
坊門中也有一條寬闊大道,將坊子一分為二。
左手處是一處紅綢招展的高樓,客來客往,熱鬨非凡。
右手處,是一片燒的黢黑的斷壁殘垣。
兩處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陳忘沒有猶豫,徑直向右手邊的斷壁殘垣走去。
輝煌一時的盟主堂,如今房倒屋塌,罕有人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