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臣陸續散去,養心殿內隻剩弘曆與傅鼐二人,檀香在寂靜中緩緩彌漫。
弘曆走到窗邊,望著庭院裡被夕陽拉長的樹影,忽然開口,聲音比殿上溫和了幾分。
“傅愛卿,你從康熙爺時便入仕,算來已有四十餘年了吧?”
傅鼐心頭微動,躬身垂首,聲音帶著對歲月的唏噓。
“回皇上,臣自康熙四十年入仕,蒙康熙爺賞識、雍正帝提拔,再得皇上恩寵,至今已是四十有三年。”
“四十三年……”弘曆轉過身,目光落在傅鼐鬢邊的白發上。
“當年你隨怡親王查勘黃河水患,寒冬臘月跳進冰窟堵決口,那份悍勇,朕至今記得。
可如今瞧你,鬢角都白透了,腰身也不如從前挺拔了。”
傅鼐垂首道:“臣確感精力不濟,近來常覺疲憊,夜裡也難安睡。”其實他早有退隱之心,隻是身為宗室代表,總覺得肩上擔子未卸,遲遲未敢開口。
弘曆似看穿了他的心思,語氣更緩。
“朕知道你忠心,可近來幾件事,你辦得未免太執著於舊例。
開放滿城,你憂心旗人血脈稀釋,宗人府改製,你力保宗室特權……傅愛卿,你年紀大了,該歇一歇了。”
傅鼐心頭一鬆,竟生出幾分釋然,忙道。
“臣……臣確有退意,隻是怕辜負皇上信任。”
“朕怎會怪你?”弘曆笑道。
“念你四十三年勞苦功高,朕特賜你‘三等忠毅公’爵位注1),另賜黃金萬兩、良田千畝、江南府邸一座,讓你回鄉安享晚年。”
“三等忠毅公……”傅鼐又驚又喜,他本以為退隱難免落寞,沒想到皇上竟給了這般體麵。
傅鼐猛地叩首。
“臣謝皇上隆恩!臣並非不知改製必要,隻是身處其位,不得不為宗室說幾句話。
如今皇上聖明,既定國策,臣也能安心退隱了。”
弘曆扶起他,目光溫和。
“朕懂你的難處。你護宗室,是念著同族情誼,朕改製,是為天下民心。
如今怡郡王弘曉接掌宗人府,年輕有銳氣,正好推行新政。
你回鄉後,可多勸勸宗室子弟,守國法、安本分,才是長久之道。”
“臣謹記皇上教誨!”傅鼐眼眶微紅,這幾年他夾在朝廷與宗室之間,早已身心俱疲。
開放滿城時麵對旗人非議,宗人府改製又遭宗室埋怨,如今皇上給了台階,既能保全麵子,又能卸下重擔,正是求之不得。
“你明日遞上辭呈,朕會下旨褒獎你的功績,風風光光送你歸鄉。”
弘曆拍了拍他的肩,“回去吧,好好準備準備,往後兒孫繞膝,享享清福。”
傅鼐躬身退下,走出養心殿時,夕陽正灑在朱紅宮牆上,暖融融的,心中再無先前的焦灼——原來放下執念,退一步竟是這般輕鬆。
那些關乎宗室特權的紛爭、朝堂上的博弈,終究要讓給更年輕的人,而他,終於可以帶著“三等忠毅公”的榮寵,回到魂牽夢繞的故鄉了。
次日朝會,晨曦剛染亮太和殿的琉璃瓦,傅鼐的辭呈與弘曆的批旨便由太監高聲宣讀,如同驚雷滾過殿宇——“兵部尚書傅鼐,屢建軍功,勞苦功高,特晉封三等忠毅公,準其致仕歸鄉,賞黃金萬兩、良田千畝、江南府邸……”
話音未落,殿內已是一片嘩然。
年輕官員們滿臉震驚,交頭接耳間滿是不解,唯有張廷玉、蘇琦、劉統勳等老臣神色平靜,隻是不著痕跡地對視一眼,眼底便掠過一絲了然。
他們侍奉皇上多年,早已看透這“榮歸”背後的深意——昨日宗人府改製之爭,傅鼐句句護著宗室特權,與皇上想法背道而馳,此刻的體麵退場,不過是朝堂風向的又一次明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