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棄民房裡,黴味混著塵土氣撲麵而來。
李動扯了扯身上破爛的乞丐服,指尖還沾著方才塞紙條時蹭到的牆灰,語氣裡滿是不耐。
“局長,您都瞧見了吧?鄭信那態度,明擺著是死認暹羅,咱們熱臉貼冷屁股,何必呢?”
陳默靠在朽壞的木柱上,指尖摩挲著腰間藏著小巧的火槍,眼底沒什麼波瀾。
他望著窗外廢寺方向的哨塔,聲音壓得極低。
“皇上的密旨你忘了?鄭信熟悉南洋地形,又懂暹羅軍政,收服了他,往後大清在南洋行事能少走太多彎路——殺了他,是下下策。”
“可他不領情啊!”李動急得往地上跺了跺腳,又趕緊捂住嘴,警惕地瞥了眼門外。
“咱們冒這麼大風險,他倒好,就三字‘不必了’!這不是油鹽不進嗎?!”
陳默沒接話,從懷裡摸出塊油紙包,打開裡麵是半塊乾硬的米餅,掰了一半遞給李動。
“先墊墊,彆慌。”他看著李動狼吞虎咽的模樣,又道,“你再想想,鄭信是華人後裔,可他打小在暹羅長大,披耶節悉待他如親子,波隆摩閣早年也給過他信任——他曾在軍營裡跟下屬說過,‘吃暹羅糧,當為暹羅守土’,這份執念,沒那麼容易破。”
李動嚼著米餅的動作頓了頓,含糊道。
“可現在波隆摩閣都把他當通敵賊子了!他還守什麼土?守著這破寺廟等死嗎?”
“武將的心思,沒那麼簡單。”陳默指尖在米餅碎屑上劃著,“他不肯跟咱們走,一是怕落‘通敵’實錘,二是那‘吃糧守土’的念頭還沒斷。
洞裡薩湖戰敗,他心裡多半憋著股勁,想證明自己沒叛,想等波隆摩閣醒悟——哪怕這希望渺茫得很。”
李動放下米餅,抹了把嘴:“那咱們……還接著試?總不能一直耗在這吧?”
“試,但得換個法子。”陳默抬頭看向廢寺,目光落在院牆根那棵歪脖子菩提樹上。
“硬勸行不通,就得想法子戳破他那點不切實際的念想。”陳默指尖在米餅碎屑上輕輕劃著,目光沉了沉。
“你去安排人散播消息——就說清國早有誠意,已私下遞了請柬,邀鄭信往廣州做客,朝廷高官還會親設宴席款待。
再把‘鄭信曾與清國密使私下會麵,言談間頗為投契,似有結好之意’的話頭散出去,動靜不用太大,但務必讓披猜的人能聽見。”
李動眼睛“噌”地亮了,把手裡的米餅往懷裡一揣,往前湊了半步。
“局長!這招絕啊!”他壓著嗓子,眼裡閃著光,“國王本就疑心他心向大清,這會兒傳出這話,再經披猜那等人添油加醋一吹,保準認定他真跟清國勾連了。
到時候暹羅國王一怒,怕是不等他自證,就先動了殺心!”
李動頓了頓,又道:“等鄭信看清國王是真容不下他,那點對暹羅的執念自然就散了。
到時候咱再遞話,他沒了退路,可不就隻能跟咱走了?”
陳默微微頷首,指尖敲了敲朽壞的木柱。
“披猜本就把他當成眼中釘,這消息就是遞給他一把趁手的刀。
他為了除掉鄭信,定會在國王麵前使勁煽風——等波隆摩閣的疑心變成實打實的殺意,鄭信那點‘等國王醒悟’的盼頭,自然就撐不住了。”
暗探領命離去,李動還是有些擔心。
“要是他還是認死理,覺得‘吃暹羅糧就該受暹羅罰’怎麼辦?”
陳默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目光冷了幾分。
“他若仍不肯鬆口,就尋個穩妥的時機除了他——斷不能留著這樣一個人,萬一將來為暹羅所用,反倒成了大清在南洋行事的阻礙。”
話音剛落,遠處傳來巡邏隊的腳步聲。兩人趕緊縮到房梁下,透過破洞看著一隊暹羅士兵舉著刀走過。
三日後,帕納空廢寺。
鄭信靠在佛座的青磚上,隱約聽見殿外披猜的親信跟守衛頭目說話,聲音壓得低。
“王上有旨,今夜務必了結。”
鄭信慢慢直起身,看向殿門。
“哐當”一聲,殿門被踹開了。
披猜的親信帶著刀斧手站在門口,手裡舉著塊令牌,令牌上是波隆摩閣的印鑒。
“罪臣鄭信接旨!你勾結外敵,致洞裡薩湖一戰折損五萬精兵,連失四城之地,罪無可恕!
王上念你早年護城有功,格外開恩——賜你自決,全你體麵,亦保你家小性命無虞。“
鄭信聽完,臉色“唰”地褪儘血色,方才還強撐著的脊背猛地一彎,他踉蹌著往前挪了半步,雙手緊緊攥著拳,指節都泛了白,聲音裡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怎麼會……王上他……就真沒彆的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