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淞口的晨霧還未散儘,鹹腥的海風裹著登陸艇引擎的轟鳴,在灘塗上卷起層層泥浪。
人群中突然炸開一聲短促而清亮的呼喊——“升旗了!”,像是一顆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麵,瞬間攫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數百道視線齊刷刷投向那艘停泊在淺海的登陸艇,桅杆頂端,赤紅的綢緞正順著繩索緩緩攀升。
那是麵從未見過的旗幟,底色如淬火的鋼,中央繡著一柄鎏金箭,箭頭直指旗麵上那輪被撕裂的紅日圖案——士兵們私下都叫它“射日旗”。
海風驟然加緊,旗幟被吹得獵獵作響,金線在晨光裡流轉,像極了戰場上未涼的熱血。
“怎麼不是青天白日旗啊?”人群後排,一個穿藍布短打的青年下意識攥緊了手裡的扁擔,聲音裡帶著幾分困惑。
他剛從鄉下逃來滬海,記憶裡國民政府的旗幟還是那片熟悉的青白。
身旁的老李頭立刻擺了擺手,枯瘦的手指在胸前比劃著旗幟的模樣,聲音因激動而發顫:
“傻小子!管它什麼旗!能打鬼子、能讓咱們過上好日子的,就是好旗!你看那矛頭”
他突然提高音量,指著旗麵上的圖案,“對著的是小鬼子的太陽旗!這就夠了!”
這話像顆火星落進了乾柴堆,人群裡瞬間響起此起彼伏的附和。
“李老頭說得對!”“隻要打鬼子,我就認這旗!”歡呼聲混著海浪聲,在灘塗上久久回蕩。
曾在滬江紗廠做工的陳阿姐擠到前排,粗布棉襖上還沾著逃難時的塵土,她一眼就看見隊伍裡穿漂亮軍裝的女兵,突然快步衝過去,死死拉住對方的衣袖。
“妹子,你看啊……”陳阿姐的聲音哽咽著,渾濁的眼淚順著皺紋往下淌。
“當年日本人占了紗廠,把我們當牲口使喚,每天天不亮就開工,乾到後半夜才能歇,一碗稀粥裡能數出三顆米。”
“我有個姐妹叫小芳,就因為偷偷給餓暈的工友塞了個窩頭,被鬼子用槍托活活打死在車間裡……”
她越說越激動,手背上的青筋都繃了起來。
“那時候我就跪在地上求,求老天爺開眼,求咱們自己的軍隊回來。現在……現在總算盼到了!”
女兵趕緊握住陳阿姐冰涼的手,掌心的繭子蹭得對方皮膚發疼。
她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阿姐,都過去了,從今天起,再也不會有人欺負你們了。”
陽光恰好穿透雲層,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女兵領章上的長矛徽章閃閃發亮。
遠處傳來整齊的踏步聲,華聯國防軍的士兵開始列隊。
他們穿著灰綠色軍裝,綁腿紮得緊實,肩上扛著加裝了刺刀的步槍,槍托上還沾著金陵城外的泥土。
最前排的士兵高舉著“射日旗”,旗杆底部的銅箍在晨光裡泛著冷光。
百姓們自發地跟在隊伍後麵,有人搶著幫士兵扛背包,有人踮著腳給隊伍指路,還有個穿學生裝的少年突然唱起了《大刀進行曲》——“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
歌聲像會傳染,從少年的獨唱變成幾十人的合唱,再到上百人的嘶吼。
吳淞口的海風把歌聲送向遠方,掠過黃浦江麵,落在租界的哥特式屋頂上。
人群裡,一個拄著木棍的老人慢慢挪動腳步,左腿明顯比右腿短一截,走路時需要把重心全部壓在木棍上。
他戴著頂褪了色的國軍舊軍帽,帽簷下的眼睛盯著隊伍裡的旗幟,渾濁的瞳孔裡突然泛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