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忠賢啞口無言。
“他們今天能逼朕翻段家的案,明天就能逼朕做彆的。”皇帝緩緩轉過身,目光如冰,“今日是劉文正、趙銘……明日呢?後日呢?等玉宣羽翼再豐些,等李長風再網羅些人手……這金鑾殿上,跪地請命的,是不是就要變成‘恭請陛下退位,皇太女繼位’了?”
“陛下!”趙忠賢駭然抬頭,“殿下她……她斷不敢如此!”
“不敢?”皇帝盯著他,“她今日就敢了。”
他走回狼藉中央,彎腰,從碎瓷和墨漬中撿起一本奏折——正是劉文正今日所呈的那本。封麵上“彈劾鄭公策七宗罪”幾個字,墨跡未乾。
皇帝看著那幾行字,手指慢慢收緊,奏折被捏得變形。
“段氏……”他喃喃,“段延明……”
趙忠賢小心翼翼抬頭,看著皇帝陰晴不定的臉色,猶豫片刻,低聲道:“陛下,老奴鬥膽……段相當年,確實功高震主。朝堂之上,唯段氏馬首是瞻者,不在少數。陛下……陛下欲除段氏之心,也是情理之中。”
皇帝猛地抬眼。
趙忠賢慌忙伏地:“老奴失言!老奴該死!”
書房內死寂片刻。
皇帝忽然笑了,那笑容苦澀:“你說得對……朕當年,確實想除段氏。”
他走回窗邊,望著外頭搖曳的玉蘭花影,聲音飄忽:
“段延明是忠臣,是能臣……朕知道。可他太能了,太得人心了。滿朝文武,提起段相,哪個不是心悅誠服?
邊境將士,聽說段相主政,哪個不士氣大振?百姓稱頌,士林景仰……他段延明,快成聖人了。”
他頓了頓,聲音低下去:
“朕這個皇帝……倒成了陪襯。”
趙忠賢伏在地上,不敢接話。
“鄭公策看準了朕的心思。”皇帝繼續道,像是在說給自己聽,“他遞了把刀過來……說段氏通敵,說段氏結黨,說段氏有不臣之心。
證據做得天衣無縫,人證物證俱在……朕順水推舟,就接了那把刀。”
他閉上眼睛:
“朕知道那些證據多半是假的……可朕還是接了。因為朕需要一把刀,除掉那個讓朕夜不能寐的權臣。至於他是不是真的通敵……重要嗎?”
不重要。
至少在當時,不重要。
皇帝睜開眼,眼底一片冰冷:
“可現在,他們要把這把刀,架回朕脖子上。”
他轉身,盯著趙忠賢:
“翻案……說得輕巧。若真翻了案,史書上會怎麼寫?‘乾帝世成,聽信讒言,冤殺忠良,致段氏一百四十三口含恨而終’——朕會成為千古昏君,遺臭萬年。”
趙忠賢額頭抵著冰冷的地磚,冷汗涔涔。
“陛下……”他聲音發顫,“那……那該如何是好?朝堂之上,群情激憤,若強行壓下,隻怕……”
“隻怕朕的‘聖名’,更要掃地。”皇帝替他說完。
他走回滿地狼藉中,靴底踩過碎裂的瓷片,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陽光從窗外照進來,照亮空氣中飛舞的微塵,照亮他陰沉的臉。
“問題不好解決……”皇帝忽然開口,聲音很輕,“那就解決……提出問題的人。”
趙忠賢一怔,緩緩抬起頭。
皇帝站在光影交界處,一半臉被陽光照亮,一半臉隱在陰影中。他微微低頭,看著跪地的老太監,嘴角勾起一個冰冷的、近乎殘忍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