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寂靜,落針可聞。
趙忠賢捧著那道明黃密旨伏跪在地,老邁的身軀佝僂著,像一株枯死的藤。
滿殿文武的目光在禦座上的女皇、跪地的老太監、以及站在殿中嘴角仍掛著若有若無笑意的李長風之間來回遊移,誰也不敢先喘口大氣。
唐玉宣盯著那卷密旨,龍椅扶手上的雕龍紋路硌著掌心,尖銳地提醒著她此刻的位置——天下至尊,卻也天下最孤。
她想起父皇臨終前死死抓住她的手,想起那嘶啞的“答應朕”。
原來在這兒等著。
李長風走出隊列,深深一拜,鄭重地說道:“陛下,密旨上說的沒錯,臣確實跟先皇有過約定。”
殿中響起一片壓抑的吸氣聲。
左相施元恒花白的眉毛皺緊,嘴唇動了動,最終什麼也沒說。
刑部尚書邢鎮川垂下眼,盯著自己靴尖上的繡紋。
幾個年輕官員麵麵相覷,眼神裡滿是不解——這位爺怎麼自己認了?
唐玉宣袖中的手攥得更緊,指甲幾乎要嵌進肉裡。
李長風頓了頓,嘴角那抹笑意深了些,目光掃過殿中眾臣:“不過嘛……先皇說的是‘新帝登基三月內離京’,今兒個這才第一天,臣就算想走,也得容臣收拾收拾行李不是?總不能穿著這身官袍就溜達出城吧?”
這話說得輕佻,卻讓緊繃的氣氛微妙地鬆動了些。
幾個年輕官員忍不住低頭掩嘴,連趙忠賢伏在地上的肩膀都幾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唐玉宣卻笑不出來。
她看著李長風那張永遠玩世不恭的臉,胸口悶得發慌。
這個人……永遠這樣。天塌下來都能當被子蓋。
“此事……”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翻湧的情緒,“容後再議。退朝。”
“退朝——”司禮太監拖長了聲音。
百官如蒙大赦,垂首躬身,依次退出大殿。
每個人經過李長風身邊時,眼神都複雜得很——有惋惜,有不解。
也有暗自鬆了口氣的,畢竟這位護國公功太高,威太重,且行事……難以捉摸,真要繼續留在朝中,恐怕夜裡睡得安穩?
李長風自己是最後走的。
他溜溜達達往外走,路過趙忠賢身邊時,停下腳步,彎腰拍了拍老太監的肩膀。
“趙公公辛苦了,”他笑嘻嘻地說,“這麼大年紀還得跪著念旨,腿麻了吧?回去讓徒弟們好好捏捏。”
趙忠賢抬起頭,蒼老的臉上沒什麼表情,隻深深看了他一眼,低聲道:“國公爺保重。”
“好說好說。”李長風擺擺手,背著手晃出了大殿。
……
次日入夜,李長風接到女皇召見。
入宮之時,已過亥時。
昭陽殿的燭火比平日亮些。
李長風跟著引路太監穿過三道垂花門時,心裡就覺著不對勁——這路越走越深,已過了尋常議事的暖閣,直往寢殿方向去。
領路的小太監全程垂著頭,步子邁得又快又輕,像生怕被人瞧見。
到了殿門前,小太監側身讓開,聲音壓得極低:“國公爺,陛下在裡麵等您。”
李長風挑了挑眉,推門進去。
殿內陳設簡潔,不似乾元殿那般金碧輝煌。幾張紫檀木椅,一方案幾,屏風上繡著江南煙雨。
最裡側,那張寬大的龍床垂著明黃帳幔,在燭光下泛著柔和光澤,床頭雕著的蟠龍在光影裡張牙舞爪。
唐玉宣坐在窗邊的椅子上,已換下朝服,隻穿一件月白常服,長發鬆鬆挽著,卸了釵環。她手裡捧著一杯茶,熱氣嫋嫋,模糊了她的麵容。
聽見腳步聲,她抬眼看來。
“來了?”聲音平靜。
李長風站在殿中,沒往裡走,目光在龍床上停了停,又轉回唐玉宣臉上,嘴角扯出個笑:“陛下這地方……臣進來是不是不太合適?”
“關門。”唐玉宣沒接話。
李長風回身掩上門,慢悠悠走到她對麵,也不等賜座,自顧自拉過把椅子坐下,翹起腿:“深更半夜的,陛下在寢宮召見外臣——這要是傳出去,明天禦史台那幫老頭兒的唾沫星子能把臣淹死。”
“沒人會知道。”唐玉宣放下茶杯,瓷器碰到紫檀木桌麵,發出清脆一聲響,“朕讓他們都退到三門外了。”
李長風抬眼看她。
燭光下,她眼下有淡淡的青黑,嘴唇抿得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