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裹著沙粒打在臉上時,阿古拉正蹲在沙丘頂壘石頭。三塊赭紅色的風棱石疊成歪歪扭扭的塔,他用粗糙的指腹摩挲著最頂端的石塊,石麵上還留著半道月牙形的刻痕——那是去年妹妹阿古拉沁用骨刀劃下的,說是要給遠行的商隊當路標。
“阿兄,沙暴要來了。”十三歲的阿古拉沁抱著捆駝毛氈跑過來,發辮上的銅鈴叮當作響,“阿爸讓你去加固圍欄,說這次的黑沙會埋掉半個羊圈。”她的靴子陷進沙裡,每走一步都要晃一下,懷裡的氈子卻裹得緊緊的,邊角繡著的狼圖騰在風中微微起伏。
阿古拉仰頭看了眼天。日頭早被昏黃的沙塵遮成了個模糊的圓,遠處的駝隊像被墨汁暈開的點,正拚命往綠洲趕。他抓起石頭塔最底下的石塊塞進懷裡,起身時腰間的皮囊撞在彎刀上,發出沉悶的聲響——皮囊裡裝著今年第一茬沙棗,是阿古拉沁爬了三裡地的沙坡摘的,說要留給路過的遠客。
“來了!”阿古拉沁突然指向西北方。隻見天邊湧起道黑色的牆,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壓過來,所過之處,沙丘像被巨獸啃過似的矮了半截。阿古拉迅速將妹妹拽到駝隊留下的避風石後,又往她懷裡塞了把羊皮傘——那是去年個中原商人留下的,傘骨斷了兩根,卻能勉強擋住飛濺的沙粒。
“抱緊我。”他吼著將阿古拉沁護在身下,風沙瞬間灌滿了口鼻。恍惚間,他好像看見石後的沙地裡露出半截骨笛,笛身上刻著漠族最古老的星圖。那是三年前病逝的祖母留下的,她說漠族的祖先住在星星上,骨笛能指引迷路的魂靈回家。
沙暴肆虐了整整兩個時辰。當風勢漸緩時,阿古拉沁突然指著石縫喊:“阿兄!你看!”
石縫裡卡著個錦緞包裹,邊角繡著精致的雲紋,和漠族粗糙的羊毛繡截然不同。阿古拉小心翼翼地抽出來,發現裡麵是本線裝書,紙頁邊緣已經泛黃,扉頁上畫著幅水係圖,標注著“漠北暗河”的字樣。更奇怪的是,書裡夾著片乾枯的蓮葉——漠族的土地上從不長蓮,這東西隻能來自千裡之外的江南。
“是商隊掉的?”阿古拉沁用指尖戳了戳蓮葉,“聞起來有雨的味道。”
阿古拉沉默著翻書。書頁上的字跡娟秀,記錄著沿途見聞:“漠族女子以狼圖騰為飾,男子腰佩彎刀,見客時會敬三碗奶酒,若客人不飲,便是對全族的輕視”“沙暴來前,漠族孩童會唱《喚風謠》,據說能讓風沙繞著走”……看到這裡,他突然停住——頁邊空白處畫著個小小的骨笛,和祖母留下的那支一模一樣。
“阿兄你看這個!”阿古拉沁指著書裡的插圖,“畫的是咱們的轉場路線!”圖上用朱砂標著遷徙時的水源地,甚至連哪個沙丘後有甘草都標得清清楚楚,最後還寫著行小字:“漠族非‘蠻夷’,乃天地間最懂風沙之人”。
這時,遠處傳來駝鈴響。阿古拉抓起書塞進懷裡,拔刀出鞘——漠族的規矩,陌生隊伍靠近時必須亮刃示警。但當他看清領頭人的模樣時,突然愣住了:那人腰間掛著支骨笛,笛身上的星圖與祖母的那支分毫不差。
“請問,”領頭人翻身下馬,聲音帶著中原口音,卻很柔和,“你們見過這本《漠北記》嗎?是家母生前的遺物。”他攤開的手心,放著片同樣乾枯的蓮葉。
阿古拉沁突然指著他的骨笛:“這是我祖母的東西!”
那人眼中閃過驚訝,取下骨笛遞給阿古拉:“家母說,這是五十年前位漠族婆婆送的,說遇到持相同骨笛的人,就把書還給他們。”他看著阿古拉手裡的《漠北記》,眼眶微紅,“家母臨終前說,當年她被沙暴困住,是漠族的婆婆救了她,還教她如何在沙漠中辨方向……”
阿古拉吹了聲骨笛,笛聲清越,竟引來了遠處的羊群。這是漠族的暗號,隻有本族人才懂如何吹奏。那人聽著笛聲,突然跟著哼唱起來——竟是《喚風謠》的調子,雖然發音有些生澀,卻一字不差。
“原來娘親沒騙我。”他笑著抹了把臉,“她說漠族是‘星辰的孩子’,果然沒錯。”
沙粒還在簌簌落下,但陽光已經穿透雲層,照在三人身上。阿古拉掏出懷裡的風棱石,把最頂端那塊遞給那人:“這是路標,以後來漠族,跟著石頭塔走就不會迷路。”
那人接過石塊,發現上麵的月牙刻痕與自己骨笛上的缺口正好吻合。他從行囊裡取出個青瓷瓶:“家母說這是江南的蓮子,或許……能在漠族的綠洲裡種活?”
阿古拉沁搶過瓶子,蹦蹦跳跳地往綠洲跑:“我要讓它長出蓮葉!”
阿古拉望著她的背影,又看了看手裡的《漠北記》。書裡那句“漠族非蠻夷”被人用紅筆圈了起來,旁邊寫著:“他們是風沙的朋友,是星辰的後裔”。他突然明白,祖母說的“魂靈回家”,或許不是指死亡,而是指這樣的時刻——隔著五十年的光陰,兩個民族的善意終於在風沙中相遇。
遠處的駝隊開始卸物資,中原的茶葉、絲綢與漠族的奶酒、駝毛堆在一起,像座小小的山。阿古拉將骨笛插回腰間,笛聲再次響起時,竟有幾隻沙雀落在他的肩頭——在漠族的傳說裡,沙雀是祖先派來的信使,會把真誠的相遇告訴星空。
風停了,沙丘上的石頭塔還立著。阿古拉沁種蓮子的綠洲裡,泉水正汩汩地冒著泡,仿佛在應和著遠方的蓮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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