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行禮退出。
帳簾落下,秦夜獨自坐在案後,許久未動。
炭火終於徹底暗下去,隻剩一點殘紅。
他想起離京前,在禦書房,乾帝拍著他的肩膀,眼神裡有他熟悉的期許,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放手去做,朕等你凱旋。”
凱旋。
如今旋是凱了,可等他的,是什麼?
他閉上眼,壓下心頭那絲翻湧的寒意。
“......”
第二天拔營比平日稍晚了些。
許多士兵宿醉未醒,被軍官踢著屁股罵起來,昏頭昏腦地收拾行裝。
張二狗默默捆好自己的背囊和火銃,幫著劉三娃把歪歪斜斜的帳篷卷好。
隊伍重新開拔時,日頭已經升得老高。
天氣依舊乾冷,但沒風,走著走著,身上竟出了層薄汗。
可營地裡的氣氛,和昨天剛到漳河時不一樣了。
那種鬆快和隱約的興奮,被一種更沉悶的東西取代。
許多人低著頭走路,很少交談。
連劉三娃都察覺到了,挨近張二狗,小聲問:“狗哥,大家咋了?昨天不還高高興興的?”
張二狗搖搖頭:“不知道。”
他是真不知道,還是知道了不能說。
胡老兵走在隊伍前麵,背挺得筆直,但一次也沒回頭說笑。
中午休息時,流言像藏在草叢裡的蛇,悄無聲息地遊竄。
張二狗去取水,聽見輜重營兩個老兵蹲在車軲轆邊上嘀咕。
“……聽說了嗎,昨晚上中軍帳裡吵到後半夜。”
“吵啥?”
“還能吵啥?回去的事兒唄!”
“好像殿下和趙將軍他們,都覺得朝廷……不對勁。”
“我也聽說了,陛下好像……改了主意。”
“不能吧?殿下可是他親兒子!”
“親兒子咋了?龍椅就一把!”
“你是皇帝,你樂意看見一個滅了國、手裡攥著幾十萬兵馬的太子天天在眼前晃?”
“嘶……你小聲點!”
“怕個球!這不明擺著嗎?不然為啥讓咱們慢悠悠走?”
“為啥不讓殿下趕緊回京受賞?晾在外頭,算怎麼回事?”
張二狗接了水,快步走開。
心裡那股堵,更厲害了。
下午行軍,路過一個不小的鎮子。
鎮口聚了不少百姓,探頭探腦地看軍隊過路。
幾個半大孩子跟在隊伍旁邊跑,被軍官嗬斥才停下。
一個穿著體麵、像是鎮裡鄉紳的老者,帶著幾個人,端著些熱茶熱水,迎到路旁,想獻給領軍的將領。
秦夜騎馬走在隊伍前列,趙斌上前接了,說了幾句客氣話。
那老者躬身,大聲道:“將軍們辛苦!殿下神武,揚我國威,小老兒代鎮上百姓,恭賀殿下凱旋回朝!”
聲音挺大,周圍不少士兵都聽見了。
凱旋回朝。
張二狗看見,前麵馬背上,太子殿下的背影似乎頓了一下,然後才微微頷首,繼續前行。
回朝。
朝在哪兒呢。
又走了三天。
離京城越來越近,官道上的車馬行人越發稠密。
看到這支凱旋大軍,百姓們大多避讓恭敬,眼神裡透著好奇和敬畏。
可乾軍隊伍裡的氣氛,卻一日比一日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