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裡帶著幾分疲憊,還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委屈——這些罪,他受得心甘情願,可一想到工廠裡的事,心裡就像堵了一塊石頭。
“哦哦!好!多條腿走路,多管齊下,這排石效果肯定差不了!”曹廠長的聲音裡透著幾分敷衍的讚同,頓了頓,又問道,“現在感覺咋樣?脹痛還厲害不?”
山娃深吸了一口氣,儘量詳細地彙報著,像是在彙報工廠的生產進度似的:
“脹痛輕多了,炎症也基本消了。我每天都仔細淘洗大便,能看到一些細小的顆粒,還有米粒大小的結石排出來……就是膽總管和膽囊裡,還淤積著不少多發性的結石,一時半會兒還沒都排出來。”
他說這話時,眼神暗了暗——他多麼希望能快點好起來,出院回到工廠裡去,可身體卻像被釘在了病床上,由不得自己。
手機那頭沉默了幾秒,接著傳來曹廠長略顯含糊的聲音:
“嗯嗯!我看你現在也不輸液了,用不上人天天陪著,就讓多樹影先回來了,安排到後勤去乾活了。這事我也沒來得及跟你說,你那邊……沒事吧?”
山娃的心猛地一揪,像是被什麼東西刺了一下。多樹影被調走的時候,曹廠長連個招呼都沒跟他打,他心裡很不是滋味,自己像是一個小三,被冷落了一樣難受,可他知道,曹廠長這是在縮減開支——工廠現在困難,他這個副廠長躺在醫院裡,已經是“累贅”了。
他強壓下心裡的酸澀,聲音儘量顯得豁達,大聲說:
“沒事沒事!曹廠長!您安排得對!現在工廠不容易,縮減開支、減少人工費用,是應該的,我完全讚成。以後涉及到我的事,您不用跟我商量,直接拍板定就行,我沒啥意見。”
說這話時,心裡在流淚,可他的嘴角,卻扯出一個勉強的笑容,眼睛裡卻沒什麼笑意,隻有一片無奈的心神疲憊。
“你能理解就好!理解就好!”曹廠長的聲音裡明顯鬆了口氣,接著話鋒一轉,切入了正題說:
“你之前跟我說的那三條出路,我已經跟縣裡、局裡的領導彙報了。他們還是想重用你,塑料廠承包兼並服裝廠的原則不變,讓你去服裝廠當二級法人代表,獨立經營,單獨核算。我想著,你翅膀也硬了,正好去試試。等你病好出院了,咱們再具體確定。”
山娃握著手機的手緊了緊,指節泛出白色。他心裡清楚,這哪裡是“重用”,分明是想把他從塑料廠踢出去——服裝廠早就虧得一塌糊塗,瀕臨倒閉,縣裡領導不肯讓它破產,不過是怕擔政治責任,受到政治影響,而他山娃,就是那個被推出來“背鍋”的人。曹廠長這話裡話外的意思,都是要趕他走,半點兒留他的意思都沒有。
他沉默了幾秒,聲音低沉地說:“我……我考慮一下吧。曹廠長!我知道縣裡領導不肯放棄服裝廠,不是因為它能盈利,是怕受政治影響。咱們胳膊擰不過大腿,隻能因勢利導,服從縣裡的安排。”
“嗯嗯!你說得也對!”曹廠長的聲音裡帶著幾分敷衍的附和,又補充道:
“我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隻能順其自然了。”
說完,沒等山娃再說話,手機那頭就傳來了“哢噠”一聲,電話被匆匆掛斷了。
山娃握著手機,怔怔地愣了半天,直到手機屏幕自動暗下去,映出他蒼白憔悴的臉,他才緩緩回過神來。病房裡又恢複了之前的冷清,隻有窗外的風聲,嗚嗚地刮著,像是誰在低聲啜泣。他把手機放在床頭櫃上,慢慢躺回病床上,閉上眼睛,可腦子裡卻亂糟糟的,像一團理不順、解不開的亂麻。
曹廠長的話還在耳邊回響,每一個字都像一根針,紮在他的心上。
“你翅膀也硬了,正好去試試”
“等你病好出院了,再具體確定”,這些話聽起來冠冕堂皇,可背後的用意,他比誰都清楚——這是要把他逼上絕路啊。他在塑料廠乾了好幾年,從在體改辦工作時,為他出謀劃策,鼎力相助,一起承包了塑料廠,在他的手下當了副廠長,把所有的心血都撲在了工廠裡,可到頭來,卻落得個被“發配”到瀕臨倒閉的服裝廠的下場。
他睜開眼睛,望著天花板上斑駁的水漬,眼神裡充滿了迷茫和不甘。肝內的結石還在隱隱作痛,胃裡的藥和飯攪在一起,脹得難受,可這些都比不上心裡的痛——身體的病痛他能忍,能靠著一碗碗苦藥、一個個難以下咽的淡豬蹄慢慢熬,可職場上的排擠和打壓,卻像一把鈍刀,一點點割著他的心,心在流淚,在滴血……當作者回憶起當時處境,寫到此處時,傷心地又一次痛苦地潸然淚下。)
他深吸了一口氣,眼神漸漸變得堅定起來。事到如今,他也沒有彆的選擇了。明知服裝廠是個火坑,明知這是曹廠長和縣裡領導設下的局,他也隻能跳下去了。就像那句老話,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他山娃這輩子,從來沒有怕過困難,也從來沒有向誰低過頭——就算身體裡的結石還沒排乾淨,就算服裝廠是個爛攤子,他也要拚一把,不為彆的,就為了爭一口氣,為了不被人當成任人擺布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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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夜色更濃了,遠處的霓虹燈透過窗戶,在牆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山娃緩緩閉上眼睛,腦海裡一邊是排石的流程,一邊是服裝廠的困境,兩條線交織在一起,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把他緊緊裹在中間。可他知道,不管前路有多難,他都得走下去——為了自己,為了那些還在等著他的工人,也為了守住他心裡那份不服輸的執念。
窗外的梧桐葉被晚風卷著,沙沙地蹭過玻璃,像是誰在暗處低低地歎氣。山娃躺在靠窗的病床上,身上的藍白條紋病號服,皺得不成樣子。床頭的台燈擰到最暗,昏黃的光暈堪堪罩住半張床,把他的影子拉得又瘦又長,貼在斑駁的牆壁上,像一截孤零零的枯木。
後半夜了,走廊裡的腳步聲,早已消失,隻有醫護室裡的鐘表,還在不緊不慢地走著,“滴答滴答”聲,聲聲作響,敲得人心裡發慌。山娃睜著眼,眼珠在黑暗裡亮得嚇人,壓根沒有半點睡意。
回想起昨晚,曹廠長那個電話,像一顆炸雷,至今還在他腦子裡嗡嗡作響。每一個字,都像一根針,紮在山娃的心上。
他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又回憶起,他和曹廠長一起承包塑料廠,所打拚的日子,就像過電影一樣,一幕幕、一樁樁、一件件,都縈繞在他的腦海裡:從支持曹響承包成功,為他獻計獻策,由反複修改《承包答辯書》,計算承包考核十二大項指標,到發動工人投信任票,再到活動評委,哪一步都讓山娃費儘了心血。
功夫不負有心人,最後,一舉承包成功!他又把自己聘請到了塑料廠,組成了承包集團,任命自己為第一副廠長,成為了他的左膀右臂,兩人也成為了鐵杆的好兄弟。
塑料廠承包成功後,曹響依然對自己言聽計從,深信不疑,從而,沒資金,自己就去跑資金,爭取外彙額度指標;沒項目,自己就去跑項目,蹲守在計經委主任家裡,求得張主任的理解和支持,審批立項獲得通過,塑料廠才有了翻身的機會;開發新產品牛津革涼鞋,自己力挽狂瀾,和他一同去找北京昌平縣、百善鄉、牛房圈村步雲鞋廠的牛勝鞋廠長,提高了銷售價格,達成銷售聯合統一定價策略,獲得了提高價格部分,全是利潤,取得了重大的經濟效益和社會效益。
到如今,塑料廠搞好了,有了利潤、有了名氣,借著縣裡讓承包兼並服裝廠之際,他嫌自己礙手礙腳,不再聽從自己的合理化意見和建議,就一腳踢開,讓自己去收拾服裝廠那個爛攤子,這樣可以達到了一石二鳥,一箭雙雕的目的:既能甩鍋服裝廠,又能得到名譽,美其名曰:是塑料廠承包兼並的服裝廠,搞好了,是他的功勞!搞不好,是他山娃無能,獨立經營,單獨核算,自己是二級法人的代表,與他相乾無事。
好嘛!還給山娃自己戴了個大大的高帽,去服裝廠想當廠長了,翅膀硬了,表麵看,好像自己離心離德,有了野心。這種明拉暗推,借著縣裡領導意圖,設下的局中局,連環計,就他對山娃脾氣性格的了解,是個性情中人,哪會想到這麼多?這麼複雜呢?
山娃是一個:“不論前麵是地雷陣,還是萬丈深淵,他將義無反顧,鞠躬儘瘁死而後已”的人。隻要推一把,他就會毫不猶豫地跳下去,就是粉身碎骨,也會心甘情願。
經過了後來的風風雨雨、坎坎坷坷,多年以後,才讓山娃悟出了、當年的這種政治鬥爭上的迷局,悟到了,解開了,但已經時過境遷,悔之晚矣。
當時山娃隻想著,如何幫著曹廠長一起,共渡難關,他的心早已飛回了塑料廠,想麵對麵地和曹廠長,他值得信賴尊敬的大哥,共商大計,擺脫塑料廠和服裝廠現實的困境。可他這身體卻臥病在床,膽結石用儘了各種辦法,愣是排不乾淨。
掐指一算,來到國防大學膽結石治療中心,快一個月了,來了就消炎止痛輸液半個多月,之後就是喝中藥湯、吃中藥片劑排石;烤電排石、紮耳電針、貼耳豆排石;吃酸雞蛋、還有那油膩膩的、讓人反胃的吃淡豬蹄輔助排石;又買來了針灸按摩儀排石;苦得鑽心的中藥湯一碗接著一碗、一袋接著一袋喝下去,醫生挨個輪換……
這些天,他被這些法子輪番折騰著,可膽總管和膽囊裡的結石,好像源源不斷,排出來了還有,排出來了還有,嵌頓時,疼起來的時候,冷汗能把被褥浸透,嵌頓過後,疼痛戛然而止,像好人一個。
想到這裡,他猛地從病床上坐起來,胸腔裡騰地躥起一股火。塑料廠的報表和財務資料,還鎖在他的辦公室裡,服裝廠的外貿加工訂單,還等著他去聯係,家裡的老媽,怕是正倚著門框,盼著他回去呢。他算個什麼男人?廠子管不了,家庭顧不上,窩在這病房裡,像隻被囚禁的困獸。
山娃掀開被子,腳剛沾到冰涼的水泥地,就打了個哆嗦。他顧不上穿鞋,赤著腳在地上踱來踱去,步子又急又沉,踩得地板咚咚響。孤燈寡影裡,他的眉頭擰成了一個死疙瘩,嘴角的胡茬青黑一片,眼睛裡布滿了紅血絲,看著比實際年齡老了好幾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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