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他媽的吧!”他憤怒地低聲罵了一句,拳頭狠狠砸在自己的大腿上,心想:
“什麼烤電排石?什麼紮耳電針、貼耳豆排石?什麼吃酸雞蛋、淡豬蹄排石?全是騙人的鬼話!不排了,結石你就長吧!不論你是膽結石?還是尿結石、腎結石?都來吧!有能耐就把我變成一個結石人!排石排石!這罪,他再也不受了。”
天大的事,也得等他回去,把服裝廠的事兒敲定了再說。關鍵時刻,他不能掉鏈子。
窗外的天色,漸漸泛起了魚肚白。遠處的天際,撕開了一道淺淺的亮口子,把病房裡的黑暗一點點擠走,各種陳設和物品,逐漸變得清晰起來。
山娃胡亂地穿上自己的衣服,那件洗得發白的卡其布夾克,還是去年去縣裡領獎時買的呢。他拽開床頭櫃的抽屜,把裡麵的診斷書、繳費單一股腦地塞進衣兜,轉身就往病房外衝去。
他要去找徐輝醫生,他要出院,折磨人的膽結石,他不想再治下去了。哪怕帶著這排不淨的膽結石,他也要回去,回到塑料廠,回到家。
徐輝醫生的診室,就在走廊儘頭,門虛掩著。山娃推開門的時候,徐醫生正穿著白大褂,低頭整理病曆。
晨光從窗外斜斜地照進來,落在她的白大褂上,浮起一層淡淡的絨毛。她抬頭看見山娃,先是愣了一下,隨即皺起了眉——眼前的男人,臉色蠟黃,眼下掛著濃重的青黑,眼神卻帶著一股不管不顧的執拗。
“徐醫生!我要出院!”山娃怒吼道,聲音沙啞得厲害,帶著一夜未眠的疲憊,大聲地又呐喊道:
“這膽結石!我不治了!就帶著它吧!我要回去工作,回去照顧家。”
徐輝手裡的病曆“啪”地一聲合上了。她站起身,走到山娃麵前,目光裡帶著幾分生氣,幾分無奈,還有幾分恨鐵不成鋼的急切,怒斥道:
“你說什麼胡話!你說不治就不治了?你想出院就出院?”
她的聲音不算高,卻字字清晰,像小錘子一樣敲在山娃的心上。接著繼續解釋說:
“烤電排石,才剛做了不到一周,中藥排石不是已經見到效果了嗎?你怎麼能說不治就不治了?”
山娃梗著脖子,正要說話,卻被徐輝醫生打斷了。她往前一步,眼神銳利得像手術刀,直直地看著他,責備怒喝的質問說:
“山娃同誌!為了工作,為了照顧家,你就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嗎?就置自己的性命死活於不顧嗎?”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了幾分,走廊裡都隱隱傳來回聲,又繼續勸說:
“現在讓你出院,是對你不負責任!你要聽人勸,吃飽飯!不能一時衝動,造成千古恨呐!”
最後那句話,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了山娃的心上。
他愣住了。嘴唇動了動,想說些什麼,喉嚨裡卻像堵了一團棉花,半晌,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晨光越發明亮了,透過窗戶,照在他的臉上,照出他眼底的茫然和無措。窗外的梧桐葉,在風裡輕輕搖晃著,沙沙作響。
時間一分一秒滑過,山娃勉強的喝下中藥,把剩下的淡豬蹄,生氣的全部扔進了垃圾桶;耳廓裡貼的耳豆,也都扯了下去。他篤定:雖然紮耳電針,隻剩下三天就到一個療程,但,絕不會像生小孩那樣簡單,到了一個療程,就真的一下子能把結石排乾淨,他再也不相信,會出現什麼奇跡了?上午,他沒再去紮那騙人的耳電針、貼什麼耳豆,而是,氣呼呼地躺在病床上,生著悶氣。
午後的日頭漸漸西斜,把北京城裡的槐樹葉曬得蔫蔫的,蟬鳴聲也透著股有氣無力的倦意。時間一點半剛過不久,一輛車門上印著“興隆縣五金公司”字樣的麵包車,突然停在了醫院住院部的大門口。車身蒙著層薄薄的塵土,一看就是跑了遠路的模樣。
司機劉師傅,是個臉膛黝黑的漢子,他開車來北京,是為五金公司進貨,先按著曹廠長提供的地址,找到了國防大學膽結石治療中心,捎來了曹廠長交給趙廠長的資料,然後,再去中關村進貨。停好麵包車,拿著資料袋就直奔病房,當他推開病房門時,驚得山娃猛地坐起來,抬頭看見劉師傅闖了進來。嗓門洪亮的喊道:
“趙廠長!山娃老弟!”
劉師傅一邊喊著,一邊就把資料袋裡一疊裝訂整齊的報表遞過來,繼續說:
“曹廠長特意讓我捎給你的,塑料廠三季度的財務報表,得你審核簽字,趕緊交到縣工商銀行去。要是你實在走不開,簽了字,我替你捎回去也行。”
山娃接過資料袋,掏出報表,指尖觸到紙麵的微涼,心裡咯噔一下。他坐在床沿上,一頁頁粗略翻著,眉頭越皺越緊——營業收入、利潤總額、資產負債率等好幾項關鍵指標,都卡著銀行貸款的紅線,根本通不過審核。這可不是簽個字就能糊弄過去的,必須回廠裡的財務室,和主管會計王頌偉、出納楊卉菊一起核對原始單據,一筆筆調賬,才能把報表做得合規、合情、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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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捏著報表的手指微微發緊,指節泛白。一邊是還沒根治的膽結石,右腹偶爾傳來的隱痛、還在提醒他身體的狀況;一邊是廠子對口銀行,催要財務報表的大事,要是報表交不上去,就會影響以前和今後的貸款業務。“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此刻竟成了兩難境地的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