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高宗吩咐左右,儘皆退下,獨留下秦檜一人,二人坐了下來,喝起茶來。秦檜見宋高宗心神不寧,便猜出宋高宗嘴上想召回嶽飛,心裡還猶豫不決,定不下來。秦檜清了清嗓子,歎了口氣。
宋高宗聽了這聲音,放下茶碗,抬起頭去看秦檜,二人對視片刻,秦檜卻一言不發。宋高宗愁眉苦臉,便站起身來,不停來回踱步,兩個手心反複揉搓。長籲短歎,許久一言不發,隻是閉上眼睛,隨即立在桌子旁邊,如同一尊佛像。
秦檜見狀,捋了捋胡須,神情肅穆之際,便擲地有聲道:“陛下不可遲疑,遲則有變,疑則有患。機不可失,失不再來,不可不察。”
見宋高宗依然無動於衷,秦檜道“其一,嶽飛此番揮師北上,這吐蕃、大理如若狼狽為奸,互相勾連,趁火打劫,從西而來,圍攻臨安,陛下又當如何。”
聽了這話,宋高宗微微睜開眼,輕輕哼上一聲。
秦檜見狀,隨即道“其二,嶽飛北上直搗黃龍,難保西夏不會蠢蠢欲動,趁火打劫,如若揮師奪占川陝,從荊襄向東突襲,兩淮動蕩,臨安豈不危險。”
宋高宗馬上睜大眼睛,轉過身來,看向秦檜,盯著秦檜的眼睛,狐疑再三,仍然一言不發,隻聽那桌子上吱吱作響,原來宋高宗的手指頭正在桌角輕輕劃動。
秦檜也盯著宋高宗眼睛,歎道“其三,如若嶽飛北上,孤軍深入,寡不敵眾,一敗塗地。金人由此興師問罪,揮師南下,陛下又當如何。”
宋高宗頓時抬起手來,拈了拈胡須,轉了轉眼珠。
秦檜慢慢靠近宋高宗,推心置腹,道“其四,嶽飛揮師北上,孤軍深入,勢必要陛下予以支援。我王師也將卷入戰火,揮師北上。臨安自然空虛,金人如若乘虛而入,陛下又當如何。”
宋高宗一怔,大驚失色,瞠目結舌,手掌落在桌麵,隻聽桌子微微晃動。
秦檜見狀,懇切道“其五,嶽飛揮師北上,王師也緊隨其後,北伐中原。江南王師就少之又少。當年方臘造反,江南民怨沸騰,現到如今自然並不安定。洞庭湖楊幺造反,曆曆在目。如若民變再起,如之奈何。”
宋高宗為之色變,不覺兩腿發軟,扶著桌子才可站穩。秦檜神色緊張,意欲上去扶宋高宗坐下,宋高宗輕輕擺了擺手,依然昂首挺胸,站著不動,目光如炬,看向秦檜。
秦檜接著道“其六,嶽飛北上,即便金人惱羞成怒,二帝被害,嶽飛如若擁兵自重,自立為王,效仿太祖故事,陛下又當如何。”
宋高宗神情恍惚,魂不附體,不覺扶著桌子,重重地癱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慢慢閉上眼睛。
秦檜見狀,馬上跪拜於地,額頭汗珠滴落下來,打在地上,隱隱作響,頓時誠惶誠恐道“陛下要寬心。微臣危言聳聽了,還望陛下贖罪。”
宋高宗慢慢緩過神來,微微睜開眼睛,不覺手指頭隱隱顫抖開來。
秦檜見狀,歎道“其七,如若嶽飛北上,乘勝追擊,一鼓作氣,直搗黃龍,迎回二帝,那時,陛下又當如何自處?”
宋高宗不覺伸出右手,隨即緩緩摸了摸眉心,左手又慢慢捏了捏手指頭,眼神無助,嘴角動了動,一言不發。
秦檜見狀,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斬釘截鐵道“其八,如今金人那邊急在議和,還好說話。嶽飛也還聽朝廷調遣。如若過些時日,恐怕很難預料。到時,議和不成,嶽飛尾大不掉,陛下就很難掌控局勢了。故而微臣以為,馬上召回嶽飛,勢在必行,乃是當務之急,頭等大事。言儘於此,還望陛下速速決斷。”
宋高宗啪的一聲,拍了一下桌子,迅疾站起身來,靠近秦檜,對他耳語片刻,吩咐他如此如此。秦檜肩頭一聳,不覺渾身一激靈,點了點頭,捋了捋胡須,深情肅穆之際,慢慢退了出去。
宋高宗坐了下來,喝了一口酒,尋思開來“母後出身貧寒,在懷朕之前是平昌郡君,懷朕之時進封婕妤,生下朕以後才累封了個婉容,大觀元年五月二十一日在宮中生下了朕這個兒子,此後再無生育。八月,父皇給朕賜名構,授定武軍節度使、檢校太尉,封蜀國公。翌年正月,進封朕為廣平郡王,加鎮海軍節度使、開府儀同三司。可皆是些虛銜,自然沒有鄆王位高權重。今生今世有一件事,朕記憶猶新,難以忘懷。還記得那年,母後過生日那日,本無準備。父皇突然駕到,朕和母後措手不及。朕見母後高興,父皇卻說,如若不是喬貴妃提醒,就忘記了。朕當時心如刀割。母後也是淚流滿麵。父皇沒說幾句話,聽了王貴妃臨產拔腿就走。口口聲聲說,讓朕和母後耐心等待,可這一去就不複返了。這還有夫妻之情麼?這還有父子之情麼?太子登基大寶以後待朕也好不到哪裡去。金人初圍東京,他指名道姓讓朕去金營。這還有兄弟之情麼?不錯,秦檜所言極是,很有道理。這議和實乃當務之急,頭等大事。如若猶豫不決,後患無窮。想當年朕在應天府登基大寶,決意南下,躲開金人追擊,此乃避其鋒芒,以圖來日方長,東山再起。正所謂,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可嶽飛這廝卻唱反調。一個小小的軍士居然直言犯上。實在不把朕放在眼裡。當然,作為天子,朕要成就不世之功,自然不會斤斤計較,耿耿於懷。後來這嶽飛也算儘忠報國,可朕也沒少虧待於他。他倒好,不斂財不好色,不貪酒不枉殺。此乃帝王氣度,帝王胸懷,有些稱孤道寡的苗頭,不得不防。就拿郾城一戰,穎昌一戰,朱仙鎮一戰,三戰三捷。雖說對我大宋實乃可喜可賀之事,但嶽飛這廝不聽號令,擅自用兵,如之奈何。大有功高蓋主,尾大不掉之勢。如今他都不聽節製,如若他揮師北上,直搗黃龍。朕就奈何不了他了。他如若自立為王,分庭抗禮,又當如何。即便他沒這般心思,難保他手下沒有好事之徒。太祖故事,曆曆在目。不得不防,不得不察。正所謂,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畢竟這天下姓趙,不姓嶽。如若任由嶽飛這般揮師北上,直搗黃龍。恐怕他威信越來越高,朕就隻有如坐針氈,草木皆兵了。當斷不斷,必受其亂。要做這大宋皇帝,不可有婦人之見。劉邦和項羽的故事便是如此。如若朕不心狠手辣,恐怕朕就要變成項羽了。”想到這裡,宋高宗仰天長歎,眼裡含淚,一言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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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傍晚,趙香雲在皇城小西湖邊悶悶不樂,見宋高宗喜樂無比而來,就問道:“九哥,妹妹聽說嶽將軍在中原大獲全勝,張明遠和費無極二位先生,還有子午四人一定也屢立了奇功。他們的戰功卓著,你可要銘記在心。”
宋高宗笑道:“放心好了,朕自然不會虧待他們。上次你問九哥為何不給嶽將軍豪宅,九哥可是有苦難言了。你們也去過他府邸,寒酸的令人目瞪口呆。九哥都覺得,嶽飛很給九哥丟人現眼。傳出去,都誤會九哥不近人情,對戰功卓著者如此冷漠。可你哪裡知道,九哥曾想給嶽飛豪宅加美女,可他堅辭不受,還出言不遜。說九哥想做三國的蜀漢後主劉禪,你聽一聽,難道他成了諸葛孔明?分明是拐彎抹角欺負九哥,是也不是?他帶兵打仗在外,九哥知道不容易,很幸苦。故而此番快馬加鞭想召回臨安來,張明遠、費無極,還有子午四人也一同前來論功受賞,你看好也不好?”
趙香雲一聽九哥這般善解人意,馬上喜出望外,笑道:“九哥,沒想到你這樣明白妹妹的心。自從他們離開臨安,妹妹的心可都飛到中原去了。武連他們如若回來,也不要九哥論功行賞,隻要讓他們開開心心陪我就好。他們陪我去大理走一走,你看好也不好?”
宋高宗納悶道:“為何妹妹想去大理國?難道臨安不好麼?莫非我大宋容不下你。多少年了,你在白山黑水的北方受苦受難,九哥朝思暮想盼著你南歸。如今好不容易回來,卻不想陪在九哥身邊,是何道理?”說話間悶悶不樂。
趙香雲見狀,馬上安慰道:“九哥,妹妹隨口一說,彆生氣。就是想出去走一走!臨安也不是不好,隻不過妹妹想去一個天高地闊的好去處。再說了,父皇駕崩了,我替他去一趟大理國,答謝段和譽多年以來的情誼,你可明白?”
聽了這話,宋高宗點頭一笑,勸道:“大理國沒什麼好的,窮山惡水沒什麼風景如畫。我大宋如若不好,就不知道天下人間還有哪裡好了?”
趙香雲笑道:“上次聽段王說,大理的風景如畫,你難道忘記了?如何又開玩笑。如若段王聽到了,就不開心了。”
宋高宗不以為然,歎道:“他不開心又當如何?在我大宋麵前,小小的大理國,隻能俯首稱臣。”
趙香雲聽了這話,以為九哥開玩笑,也不睬,淡淡的道:“俯首稱臣!西夏對大金國俯首稱臣,我大宋對大金國不是也俯首稱臣了。大理國再對我大宋俯首稱臣。俯首稱臣到底是個什麼道理?天下人間為何不可世代友好,一視同仁,平等相待。乾嘛你欺負我一下,我鄙視你一番。黨項人、契丹人、女真人、中原人、大理人、高麗人,大可世代友好,九哥,你以為如何?”
宋高宗一時語塞,答不上來,眨了眨眼睛,悲從心來,畢竟母後還在金國受苦受難,自己卻不能立馬見到她老人家。多年以來對金國的俯首稱臣,也是為了母後的安危,世人不能明白,自己卻說不出口。就怕老百姓說大宋天子太過兒女情長,感情用事,不能顧全大局。
趙香雲看向小西湖的波光粼粼,愁容滿麵,歎道:“不知何時天下太平?我大宋黎民百姓就不再受兵荒馬亂之苦了。”
宋高宗撫摸著趙香雲的秀發,微微一笑:“眼下江南安樂,妹妹何必胡思亂想。你要記得,為了祖宗家法,為了趙氏江山社稷,九哥必當忍辱負重、臥薪嘗膽。”
趙香雲聽不懂這話,就問道:“九哥要做越王勾踐麼?我可聽說,這人是個大混蛋!”
宋高宗又好氣又好笑,歎道:“什麼大混蛋!一派胡言。越王勾踐正是為了再造社稷,才臥薪嘗膽,此為大英雄是也。九哥要做光武帝劉秀,你看好也不好?”
趙香雲點點頭:“這還差不多!可不能學勾踐。鷹鉤鼻子的大混蛋,我最討厭。”
宋高宗哈哈大笑:“妹妹以後可不能喜歡這樣的男人了。”
趙香雲自然聽不懂宋高宗的話了,原來是心不在焉,用嘴唇輕輕咬著手指頭,癡癡的想著遠在朱仙鎮的武連。
隻見小西湖裡,紅色遊魚遊來遊去,岸邊垂柳蕩漾,風景如畫。不遠處的高大紅牆,屹立眼前,那南山望樓也頂天立地,樓上一杆大旗,上書:宋。正在迎風飄揚,嘩嘩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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