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丘的陳國主力一時之間也不知如何是好,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然而,漢國的棋局,也早已布好。
就在鄭軍主力剛剛離開宛丘郊外不到三十裡,前鋒斥候便帶來了一個讓虢獓心頭一沉的消息:
“報——將軍!前方無名山穀發現漢軍主力!旌旗蔽日,已將穀口要道徹底封鎖!看旗號,是漢將衛宛所部!”
“衛宛?!”虢獓瞳孔一縮。此人乃是漢國名將,以騎兵遊擊突進著稱,漢國和巴國之間的庶子之戰,衛宛領騎兵奔襲閬中,重創姬伯安,一戰成名。
他竟來得如此之快!“有多少人馬?”
“漫山遍野,至少兩萬精銳!而且……他們的步卒占據了穀口兩側高地,正在搶修工事,萬餘騎兵分成三股,在穀外平原遊弋!”
無名山穀,是回援鄭國最近也是最便捷的通道,地勢險要,易守難攻。
衛宛卡在這裡,就像一把鐵鎖,牢牢栓住了鄭軍回師的咽喉。
虢獓策馬奔至前軍,登高遠望。
果然,隻見遠處無名山穀入口處,漢軍旗幟鮮明,營寨輪廓初現,鹿角、拒馬層層布設,甚至還能看到正在架設的火炮。
對方顯然是有備而來,以逸待勞。
“豎子!竟敢如此!”虢獓恨聲道。他現在明白了,漢軍攻打陘城是誘餌,是要將他這支鄭國主力拉出宛丘,然後連同陳國盟友,一起困在宛丘地區!最後……分而殲之!
強攻山穀?衛宛據險而守,兵力充足,短時間內絕難攻克,即便能突破,也必然損失慘重,屆時疲憊之師,如何應對一旁虎視眈眈的三股足足萬餘的騎兵?
繞路?其他道路不僅遙遠,而且一旁的萬餘騎兵虎視眈眈,平原野戰,騎兵遊射最是難纏,更重要的是,時間!他耗不起!每多耽擱一刻,鄭國腹地就多一分危險。
就在虢獓陷入兩難,鄭軍主力被衛宛死死釘在山穀外之時,宛丘城內的陳國守軍,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
陳國主將欒鞅站在宛丘城頭,憂心忡忡地望著南麵。
鄭軍突然拔營離去,讓他頓感孤立無援。
而更讓他心驚的是,探馬來報,一支來自漢國漢中方向的生力軍——呂熊所部,已經抵達宛丘以西不足五十裡處,正在安營紮寨,磨刀霍霍。
“呂熊……此人勇猛善戰,麾下多是蜀地悍卒。”欒鞅眉頭緊鎖。漢國這是要趁鄭軍被阻,先拿他陳國開刀?還是僅僅牽製,防止他出兵援助鄭軍?
無論是哪種,宛丘都已危如累卵。原本的三國伐漢,轉眼間竟成了漢國反客為主,對鄭、陳分彆展開雷霆打擊!
“加強城防!所有滾木擂石、火油金汁全部就位!四門戒嚴,沒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出入!”欒鞅厲聲下令,心中卻是一片冰涼。
他知道,僅憑宛丘現有的守軍,麵對裝備精良的漢軍,尤其是那些令人膽寒的火炮和火槍,能堅守多久,實在是個未知數。
此刻,漢國上庸鎮守府內,鮑季平正對著沙盤,從容調度。
“褒英將軍已穩固陘城防務,並分兵監視鄭國後續動向。”
“衛宛將軍成功將虢獓主力阻於宛丘以西的山穀外,鄭軍進退維穀。”
“呂熊將軍所部已對宛丘形成威壓之勢,陳軍不敢妄動。”
鮑季平捋著胡須,眼中精光閃爍:“好!傳令褒英,分出部分兵力,協同地方守備,清剿陘城周邊鄭軍殘餘,鞏固占領區。告訴衛宛,不必求戰,隻需以騎兵襲擾,牢牢吃住虢獓,耗其銳氣,斷其糧道!至於呂熊……”
他的手指重重地點在沙盤上的“宛丘”模型上:“給他去信,可以開始對宛丘進行試探性攻擊了。不必急於破城,但要打出聲勢,讓欒鞅感受到壓力,讓他不敢分兵去救鄭國!我們要的,是讓鄭、陳首尾不能相顧,逐個擊破!”
“諾!”
漢國北境的局勢,在陘城陷落的那一刻起,徹底逆轉。
曾經氣勢洶洶的晉、鄭、陳聯軍,在漢國精準而凶狠的反擊下,已然分崩離析。
晉國遠水難救近火,鄭國主力被阻,陳國孤城被困。
戰爭的主動權,已牢牢掌握在了漢國手中。
鮑季平喃喃自語:“接下來,就看被圍困的虢獓和欒鞅,能在這鐵壁合圍中,支撐多久了。”
入夜之後,上庸鎮守府內,依舊燭火通明。
鮑季平伏案疾書,他並未僅僅依賴軍事上的壓迫,曾在齊國經曆過多場政治風波的他,不戰而屈人之兵才是大勝。
姬長伯派自己坐鎮於此,也是為了在關鍵時刻,以戰場之外的方式,分化瓦解敵軍!
鄭、陳兩國國情不同,其內部也絕非鐵板一塊。
鮑季平首先給鄭國國君去信,語氣看似懇切,實則暗藏機鋒:
“鄭伯殿下鈞鑒:漢鄭本無世仇,奈何受晉人與陳國蠱惑,輕啟邊釁?今我王師奮起,攻取陘城,實乃自衛之舉,非欲與鄭國結不解之仇也。”
“然,外臣竊為鄭伯憂者,乃國中虢獓等輩,擁兵自重,一意主戰,致使鄭國精銳陷於宛丘之野,進退維穀。國內空虛,若我軍乘勝深入,鄭國宗廟何存?黎庶何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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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聞虢氏在國中,廣布黨羽,其勢漸大,恐非國家之福。鄭伯明鑒,若能約束虢獓,罷兵休戰,我漢國願即刻停止兵戈,與鄭國劃疆而治,重修舊好。若執意追隨虢獓等武夫,徒耗國力,縱能僥幸,得益者誰?不過虢氏之門庭耳!望鄭伯三思。”
這封信,直指鄭國國內君權與將權的矛盾。
虢獓作為主戰派大將,手握重兵,本就容易引來國君猜忌。
鮑季平此信,意在放大這種猜忌,暗示虢獓可能為了個人功業和家族權勢,不惜綁架國家命運。
同時給出“罷兵”的選項,為鄭國主和派提供了理論依據。
給陳國國君的信,鮑季平則換了另一副口吻,更多是威逼與利誘:
“陳侯殿下:漢陳之間,素無大隙。此番殿下受鄭國與晉人裹挾,陳兵邊境,實為不智。今晉軍北顧燕事,鄭師歸路已斷,虢獓自身難保。宛丘孤城,外無援兵,內乏糧秣,旦夕可下。”
“我漢國猛將呂熊,已率虎狼之師兵臨城下,火炮如雷,頃刻間便可讓宛丘牆垣崩摧。然,我主上承天眷,有好生之德,不願多見殺戮。若陳侯能明辨時勢,速遣使求和,罷黜國內如欒鞅等主戰莽夫,我漢國可保陳國宗社無恙,甚至……昔日鄭國所占貴國之三邑,我漢國亦可助陳侯索回。”
“否則,城破之日,玉石俱焚。屆時,縱有晉國援助,又何益於已成焦土之宛丘?何益於殿下之宗廟?”
這封信,充分利用了陳國國力相對較弱、且與鄭國有舊怨提及被鄭國占領的三邑)的情況。一方麵以呂熊大軍的武力相威脅,描繪出宛丘覆滅的可怕前景;另一方麵又拋出“助索三邑”的誘餌,並直接將責任推給前線主將欒鞅等“莽夫”,為陳侯轉向主和、甚至出賣盟友提供了台階和借口。
兩封書信,由精乾細作分彆攜帶,繞過戰場,秘密送往鄭、陳兩國都城。
鄭伯接到密信,閱後沉默良久。信中言語,句句戳中他的心病。
虢獓出身大族,在軍中威望甚高,此次率領幾乎全國精銳出征,卻落得被困野外的下場,損兵折將不說,還讓漢軍攻入了國境。
國中原本被壓製的主和派大臣趁機發難,紛紛上書,指責虢獓“貪功冒進”、“貽誤國事”,要求罷黜其兵權,與漢國議和。
雖然仍有主戰派為虢獓辯護,但“擁兵自重”、“徒耗國力以肥私門”的指責,如同毒刺,深深紮進了鄭伯心中。
他雖未立刻下旨撤換虢獓,但發出的旨意中已帶上了申斥和催促,並要求虢獓詳細彙報軍情及損失,無形中牽製了前線的決策。
陳侯接到信後,更是驚懼交加。宛丘被圍,鄭軍救援無望,晉國遠在天邊,漢軍兵臨城下的威脅近在眼前。
鮑季平信中所言“助索三邑”更是讓他心動不已。
那三座城邑被鄭國強占多年,一直是陳國的恥辱。
朝堂上,主和派勢力大漲,紛紛言說為社稷計,應立即與漢國接觸,罷兵言和,甚至有人直接指責大將軍欒鞅“無能”,致使國家陷入險境。
陳侯本就意誌不堅,在巨大的壓力和誘惑下,秘密派遣心腹使者,攜帶他的親筆信,繞道前往上庸,試圖與鮑季平接觸,探討“罷兵”的可能性。
鄭軍大營,虢獓接到了國君措辭嚴厲的旨意,心中又驚又怒。
他深知這是漢國的離間之計,但朝中的非議和國君的猜忌,如同無形的枷鎖,讓他指揮作戰時變得束手束腳,不敢再行險招,唯恐再遭敗績,坐實了那些汙蔑之詞。
軍心也因此受到波及,將士們聽聞朝中有人主張議和,且歸罪於主帥,士氣愈發低落。
宛丘城內,欒鞅也感受到了來自後方的寒意。
朝廷的補給和援兵遲遲不至,反而傳來朝中議論紛紛,甚至有風聲說要拿他問罪以平息漢國怒火。
這讓他守城的決心大受打擊,部下將領也人心惶惶,不知為誰而戰。
鮑季平的政治攻勢,如同一把無形的匕首,精準地刺入了鄭、陳兩國最脆弱的政治神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