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裡離開禁軍大營時,天色已近黃昏。
樂羿將軍將他送出轅門,言辭懇切:“老將軍放心,樂某深受國恩,必不負所托。若真有宵小之徒膽敢作亂,禁軍三萬將士定當血戰到底,護佑王城!”
公孫裡看著眼前這位在晉燕邊境屢立戰功的將領,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寬慰。他顫巍巍地拱手:“如此……燕國社稷,就拜托將軍了。”
“末將不敢當!”樂羿連忙還禮,親自扶公孫裡上馬,“老將軍為國操勞至此,還請務必保重身體。”
公孫裡點點頭,不再多言。他策馬緩緩離去,佝僂的背影在夕陽下拉得很長,仿佛一座正在崩塌的山。
樂羿目送老將軍遠去,直到那身影消失在街角,臉上的恭敬之色才漸漸褪去。他轉身回營,副將湊上前低聲道:“將軍,公孫老將軍這是……”
“老將軍憂國憂民,奈何年事已高,又纏綿病榻多時。”樂羿淡淡道,“傳令下去,今日公孫將軍來訪之事,不得外傳。”
“諾。”
樂羿走入中軍大帳,屏退左右,從暗格中取出一封密信。信上沒有署名,隻印著一朵小小的紫色蓮花。他展開信紙,上麵隻有一行娟秀的字跡:“靜觀其變,待時而動。”
他將信紙湊近燭火,看著火舌將其吞噬,化為灰燼。
“老將軍啊老將軍,”樂羿輕歎一聲,“您忠心可鑒,卻不知這燕國的天,早已不是您熟悉的那片天了。”
三日後,公孫府傳出噩耗。
燕國大將軍公孫裡,於府中病逝。
朝野震動。這位曆經三朝、戍守北疆三十載的老將,曾是燕國軍魂的象征。他去世的消息傳到邊關,不少老兵痛哭失聲。
葬禮上,霞夫人親自前來吊唁。她一身素白宮裝,未施粉黛,在靈前深深三拜,淚眼婆娑:“老將軍一生為國,鞠躬儘瘁,如今溘然長逝,實乃燕國莫大損失。”
在場的老臣無不動容,幾位與公孫裡交好的將領更是紅了眼眶。
隻有公孫裡的長子公孫衍,在霞夫人經過時,敏銳地捕捉到她眼中一閃而過的冷光。他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卻隻能低頭行禮,一言不發。
葬禮過後,朝中關於軍務的爭議少了許多。霞夫人趁機將幾個關鍵職位換上了自己人,朝堂之上,紫蓮標記的勢力越發穩固。
一切似乎都在平靜中進行。
直到北方的狼煙驟起。
十月深秋,代地急報入京。
“八萬匈奴騎兵突破長城,代郡失守!”
朝堂之上,燕王姬桓猛地從龍椅上站起,又因頭暈跌坐回去:“多、多少?”
“八萬!大王,至少八萬!”兵部侍郎聲音發顫,“匈奴此次不同以往,分三路南下,攻勢迅猛,代地守軍……潰不成軍!”
“大將軍呢?大將軍何在?”燕王慌亂地環顧四周,才想起公孫裡已逝,“對、對了……公孫將軍……公孫將軍不在了……”
他臉色煞白,額上滲出冷汗。
霞夫人坐在珠簾後,聲音平靜:“大王莫慌。匈奴年年寇邊,此次雖聲勢浩大,也不過是為了劫掠過冬物資。可命北疆各軍鎮固守關隘,待其糧儘自退。”
“可是夫人,探馬來報,匈奴此次似有長驅直入之意!”一名老臣急道,“且代地已失,若其東進,燕山防線恐有危險!”
“那依諸位之見,當如何?”霞夫人問道。
朝堂上頓時吵成一片。主戰者要求立即調集大軍北上迎擊,主守者則認為應當堅壁清野,固守待援。
而更多的人則在爭論該由誰掛帥、糧餉從何而來。
爭論持續了三日,毫無結果。
這三日裡,匈奴鐵騎已經踏平代地,如入無人之境。
第四日清晨,更可怕的急報送抵:
“匈奴已破居庸關西側防線,前鋒距薊城不足三百裡!”
整個燕都陷入恐慌。
居庸關,燕國北疆最重要的門戶之一,竟然在短短數日內被攻破?朝臣們這才意識到,這些年邊軍將領頻繁更換、軍餉長期虧空、訓練荒廢,早已讓這座雄關變成了紙糊的老虎。
燕王在朝堂上聽到這個消息時,直接癱軟在龍椅上。他嘴唇哆嗦,想說些什麼,卻隻發出“嗬嗬”的氣音。霞夫人連忙命人將他扶回後宮,傳召太醫。
當夜,燕王寢宮燈火通明。
麗姬跪在床邊,捧著藥碗的手在顫抖。燕王姬桓躺在龍床上,麵色蠟黃,眼神渙散,口中喃喃:“匈奴……匈奴來了……快,快叫公孫將軍……叫大將軍來護駕……”
“大王,公孫將軍他……已經不在了。”麗姬哽咽道。
“不在了?”燕王茫然地重複,忽然眼中閃過一絲清明,他死死抓住麗姬的手,“是霞……是她!是她害死了公孫將軍!是她掏空了邊軍!是她……”
話未說完,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了他。燕王弓起身子,咳得撕心裂肺,最後竟咳出一大口黑血,濺在明黃的被褥上,觸目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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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王!”麗姬尖叫。
太醫慌忙上前施救,卻見燕王眼睛圓睜,死死盯著帳頂,喉嚨裡發出“咯咯”的聲響,隨即頭一歪,再無聲息。
燕王姬桓,薨。
消息傳出,王宮內外一片混亂。幾位成年的公子要麼在外就藩,要麼早已被霞夫人以各種理由貶斥。留在宮中的,隻有幾位年幼的王子。
霞夫人強忍“悲痛”,宣布暫時封鎖消息,以穩定人心。同時,她下令禁軍加強城防,各門戒嚴。
然而,真正的噩夢才剛剛開始。
匈奴大軍兵臨城下,是在燕王駕崩後的第二天。
而霞夫人及其核心黨羽,早在匈奴出現前,就已通過密道悄然離開了混亂的王宮,在精心安排的死士護衛下,潛出燕都,直奔燕山深處的新軍大營——薊城大營。
八萬騎兵如黑雲壓城,將燕都圍得水泄不通。
城頭上,守軍看著城外一望無際的營帳和如林的旌旗,無不膽寒。
樂羿站在城樓,麵色凝重。他手中隻有三萬禁軍,且多年未經戰陣。而城外的,是草原上最凶悍的戰士。
“將軍,援軍何時能到?”副將低聲問。
樂羿沒有回答。他知道,北疆各軍鎮早已自顧不暇,而各地節度使……霞夫人這些年大力扶持節度使,讓他們擁兵自重,如今卻成了雙刃劍——沒有她的命令,那些節度使絕不會輕易出兵。
他想起公孫裡臨終前的囑托,心中湧起一陣苦澀。
“守住建製,等待命令。”樂羿沉聲道,“隻要城門不破,匈奴騎兵再厲害,也攻不進來。”
他相信霞夫人必有後手。那位深不可測的女人,絕不會坐視燕都被攻破。
然而,樂羿錯了。
圍城的第三夜,子時。
西城門守將趙晗,悄悄登上了城樓。
他是三年前被霞夫人一手提拔起來的,從一個普通校尉升到統領一門的將軍。
今夜,本該是他當值。
“將軍,一切正常。”哨兵稟報。
趙晗點點頭,走到城牆邊,望著城外匈奴營地的點點篝火。
他深吸一口氣,從懷中取出一支箭,箭鏃上綁著一塊浸了油脂的白布。
他點燃白布,將箭搭在弓上,朝著城外射去。
火箭劃破夜空,如同一個信號。
一刻鐘後,西城門內側,一群黑衣人悄然出現,與守軍中的內應彙合。短暫的廝殺後,他們控製了城門機關。
沉重的城門,在寂靜的夜中,緩緩打開。
接下來的三天,是燕國曆史上最黑暗的三天。
城外,早已等候多時的匈奴騎兵爆發出震天的呐喊,如潮水般湧入城內。
“城門破了!匈奴進城了!”
警報的鐘聲倉皇響起,卻為時已晚。
燕都淪陷之夜,火光映紅了半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