薊城的雪,下得愈發緊了。
臨時行宮內,燭火徹夜不熄。
數日的宴會終於結束,三名節度使火急火燎的返回了各自的駐地。
他們行色匆匆,仿佛身後有什麼妖魔鬼怪在追趕他們。
已經通過杯酒釋兵權,獲得了各地財政,行政,軍政權力的霞夫人,決定展開更大規模的行動!
霞夫人在巨大的北疆輿圖前站了許久,指尖從朔方、遼東、朝鮮三個已被“修剪”過的節點,緩緩移向地圖上方那片廣袤而空白的瀚海——匈奴。
公孫衍捧著兵部新擬的《北伐方略》草案候在一旁。
“夫人在想什麼?”他輕聲問。
“在想,狼群受傷逃竄時,最忌憚的是什麼。”霞夫人沒有等公孫衍回答,聲音帶著雪夜的寒氣,自言自語道,“不是大敵壓境,也不是同伴的背叛,而是自己狼窩的火光。”
霞夫人摸了摸身邊,年幼燕王的發髻,小燕王不解,疑惑的抬頭看向霞夫人。
她轉過身,眼中精芒閃爍,映著燭火,亮得驚人。
“傳令:擢升慕容垂為征北將軍,抽調遼東、朝鮮及燕國境內戎夷各部的騎兵,限三月內於朔方集結。著張節為北伐大軍前軍都督,總理糧秣前運、斥候哨探。調樸晟伯入朝,暫領禮部尚書,主持北伐祭天、犒軍諸禮,並總管與匈奴接壤諸部之‘宣撫’事宜。”
公孫衍作為兵部主官,心中一震,雖然他早就知道霞夫人有意北伐匈奴,以團結燕國國內各方勢力,但是沒想到竟然這麼快?
這才剛解決節度使尾大不掉的問題,這就要北伐了?
但是霞夫人剛才的話,徹底打消了公孫衍的疑慮。
慕容垂是霞夫人剛在遼東埋下的棋子,立刻委以征北騎兵主力的重任,既是重用,更是將他徹底從慕容雲舊部體係中剝離,這是對慕容部的打壓,也是對慕容垂的扶持。
張節掌後勤與前哨,看似重要,實則離開了他的朔方邊軍核心。
樸晟伯調離朝鮮本土,入朝為官,更是明升實降,弱化箕子朝鮮的本土勢力,方便燕國勢力掌控朝鮮。
夫人這是要將所有潛在風險,都牢牢控製在自己眼前。
“諾。”他沉聲應下,略一遲疑,“隻是……如此調遣,三位節度使恐有疑慮怨望,尤其是慕容雲,其部騎兵乃北伐主力……”
霞夫人走回案前,拿起一份密報,遞給公孫衍。“看看這個。”
公孫衍接過,隻看數行,便倒吸一口涼氣。
密報來自潛伏匈奴王庭深處、代號“胭脂”的最高級細作,詳細記錄了匈奴單於於提重傷未愈、各部王公暗流湧動,以及單於新任的閼氏夫人)如何在枕頭邊巧妙影響於提的決策,使其對燕國可能的報複,心存僥幸,未全力集結各部備戰。
而這位閼氏的來曆……密報末尾的暗記顯示,她竟也是霞夫人早年布下的棋子!
“這……”公孫衍感到喉嚨發乾。父親公孫裡在世時,也曾苦心經營情報,但與霞夫人這跨越多年、深入虜庭核心的布局相比,簡直是螢火與皓月。
此時公孫衍對於匈奴大軍突然南下,攻擊燕都的行為更加確定,與霞夫人脫不開乾係,甚至就連打開都城大門的趙晗也曾是霞夫人提拔!
霞夫人輕輕坐下,撫平袖口,“當節度使們知道,我不僅能調走他們的兵,還能決定匈奴單於夜裡聽到什麼風,他們就會明白,服從我,聽從我的號令,是他們唯一的出路。”
“北伐匈奴,是燕國存續之戰,複仇之戰,也是他們這些節度使建功立業的大好機會。告訴張節,朔方軍是北伐前鋒,後勤穩則前鋒利。至於樸晟伯……他是個聰明人,知道禮部尚書的位置,能給他和朝鮮帶來什麼。”
她的聲音平靜,卻蘊含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去吧。軍令即刻發出。同時,以燕王名義,向境內所有臣服的東胡、扶餘、肅慎、沃沮等部族發布‘王令’,征調勇士、戰馬。告訴他們,此戰不為燕國一家,是為洗刷所有被匈奴欺淩的部族的共同恥辱。凡出兵者,戰利品按例分配;立功者,賜燕國官職爵位,土地牧場;戰死者,撫恤加倍,子女由官府供養。”
“夫人,戎夷素來重利輕義,反複無常,傾力武裝他們,恐有後患。”公孫衍忍不住提醒。
霞夫人抬眼看他,目光深邃:“所以要配上燕國的馬具、兵器、鎧甲,甚至派去教官。用我們的器械武裝他們,用我們的戰法訓練他們,用共同的敵人和利益捆綁他們。此戰若勝,他們便是燕國新的邊疆屏障;若敗……”她頓了頓,沒有說下去,但公孫衍明白了那未言的決絕——若敗,一切皆休,後患也無從談起了。
王令如同北風刮過雪原,迅速傳遍燕國及其勢力範圍。
遼東,慕容雲接到霞夫人親筆密信和朝廷正式任命後,在府中獨坐良久。
信中恩威並施,既點明他當年歸附時與霞夫人的舊誼,也暗示朝廷對其部族內部矛盾了如指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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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他長歎一聲,親自督促麾下最精銳的兩萬鮮卑騎兵開拔,並按照霞夫人要求,將其中半數交由慕容垂先行統領。
看著族侄意氣風發的背影,慕容雲心中五味雜陳,卻也燃起一絲期望,自己的侄兒若能拿下滅匈首功、慕容家族的地位將徹底立穩燕國朝堂,慕容氏再也不是蠻夷!
朔方,張節悶頭接過前軍都督的印信。朝廷派來的戶部、工部官員早已接管了糧草軍械的調配大權,他更像是一個高級協調官。
但霞夫人承諾的“前鋒”之位,以及密信中提及“若北伐功成,朔方節度使或可兼領漠南”的可能性,像鉤子一樣掛住了他。他開始認真籌劃進軍路線和哨探布局,甚至將多年對匈奴的了解和盤托出。
朝鮮,樸宗元代父接旨,恭敬送走朝廷接管防務和民政的官員,同時開始大規模征發糧草、民夫,通過海路運往遼東和幽州。樸晟伯在啟程前往薊城前,對兒子低聲囑咐:“勿存他想,全力配合。此戰是劫,亦是梯。霞夫人手段通天,勿要讓她看到我們朝鮮有一絲遲疑。”
各地戎夷部族反應不一,但在燕國使臣攜帶的厚禮鹽鐵、布帛)、嚴令不出兵則視為匈奴同黨)以及“共享草原”的許諾下,各部首領陸續點齊兵馬,向指定地點集結。
燕國工坊徹夜轟鳴,打造製式馬鞍、環首刀、弓箭和皮甲,源源不斷送往集結地,同時派去的,還有大量傳授簡單陣法和號令的校尉。
三月之期將滿,朔方以北的草原上,一支規模空前的騎兵聯軍逐漸成型。
燕國本土精銳、遼東鮮卑騎、朝鮮甲士、各色戎夷部落戰士,總數超過八萬,戰馬超過五萬匹。
旗幟如林,人馬如海,雖然略顯雜亂,但肅殺之氣直衝雲霄。
薊城,北伐暫師前夜。
霞夫人登臨新建的觀星台,北望漆黑如墨的草原。
燕國主要將領,大臣皆陪侍在側。
“都安排好了?”她問。
“大軍整裝待發。‘胭脂’最新密報,於提單於傷勢反複,近期主要聽從閼氏建議,認為燕國新遭大難,至少需一年方能恢複,未料我軍反擊如此之速。其主力分散在陰山以北休牧,王庭周邊護衛約兩萬。”公孫衍稟報,“另外,按夫人吩咐,已讓細作在匈奴各部散播流言,說於提單於重傷不治,諸子不和,各部王公皆有異心。”
霞夫人點點頭,寒風吹起她的麵紗,露出線條冷硬的下頜。“東風已備,隻欠最後一擊。告訴慕容垂和張節,進軍要快,要猛,直撲單於王庭所在。告訴各戎夷部隊,先入匈奴王庭者,封侯,賞金千斤,草原牧場任選。告訴每一位燕國將士,燕都的冤魂,在看著我們。”
她的聲音不大,卻仿佛能穿透凜冽的北風,傳到遙遠的軍營。
“夫人算無遺策,此戰必勝。”公孫衍道。
霞夫人沉默片刻,緩緩道:“世上沒有必勝之戰。我能做的,是把所有的準備做到極致,把敵人的破綻放到最大,然後……”她望向北方,眼中映出冰冷的星光,“然後把命運,交給將士們的刀鋒,和燕國的國運。”
翌日,朔方城外,祭天告祖,大軍誓師。
年僅七歲的燕王姬桃,穿著特製的小號王服,在霞夫人扶持下,向黑壓壓的軍隊舉起青銅酒爵。
孩童清脆而略顯緊張的聲音,通過傳令官響徹原野:“北伐匈奴,雪我國恥!眾將士,飲勝!”
“飲勝!飲勝!飲勝!”山呼海嘯般的吼聲震動大地。
慕容垂銀甲白馬,率先衝出。
八萬大軍如決堤洪流,兵分三路,向北奔湧。
慕容垂親率主力四萬騎兵,馬蹄踏碎積雪,揚起漫天白霧,仿佛一條複仇的巨龍,撲向草原深處。
另外兩路騎兵,一路在公孫衍的帶領下,北上,繞過匈奴的東部主力防線,直撲漠北王庭!另一路在老將樂羿帶領下南下,順著燕、晉邊境,出代郡,入草原!
幾乎在同一時間,匈奴王庭,“胭脂”巧妙地將一份“燕國戰亂,饑荒,民變四起,北伐純屬虛張聲勢”的“絕密”情報,“不經意”地送到了於提單於案頭。
而那位深受單於寵信、來自遙遠西域某小部族的閼氏,正溫柔地為他斟上一杯馬奶酒,軟語勸慰,讓他安心休養。
在燕都之戰中,身心俱疲的單於沉沉睡去,自從南下攻燕,他已經許久沒有這麼安心的睡過了。
然而草原的平靜,即將被徹底打破。
一場席卷草原的風暴即將來臨!
北伐大軍主力如同出鞘的利刃,在慕容垂的統領下,以驚人的速度刺入匈奴腹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