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府的朱漆大門在身後緩緩合攏,那場沒有硝煙的戰爭餘波似乎仍縈繞在心頭。
孟巍然與蕭何同乘一輛青篷黑轅的馬車,軲轆碾過鹹陽城平整的青石板路,發出規律而沉悶的聲響,一路向著西府駛去。
車廂內空間寬敞,陳設簡潔卻透著雅致,小幾上固定著一盞青銅雁魚燈,即便在行駛中也紋絲不動。
兩人對坐,一路閒聊,從儒家、道家到法家,孟巍然都是侃侃而談,各家典籍如數家珍。
蕭何也是聽得著迷,雙目放光。
他也是讀書人,卻因為條件原因,遠沒有孟巍然的底蘊。
兩人相談甚歡,仿佛剛才那場激烈的討價還價從未發生。
與此同時,西府之內。
相較於孟府書房的緊繃,西文彥的客廳更顯雍容舒緩。
紫檀木嵌螺鈿的家具泛著幽光,博古架上陳列著青銅禮器與玉雕擺件,無聲地訴說著主人曾經的權勢與深厚的文化積澱。
嫋嫋沉香從一隻錯金銀博山爐中升騰而起,盤旋縈繞,為這場密談更添幾分隱秘。
馮去疾,這位曾位極人臣的大秦丞相,此刻正安然坐在西文彥下首的黃花梨木圈椅上。
他雖已辭去丞相之位,身著尋常的深色錦袍,但眉宇間那份經年累月沉澱下來的威嚴與氣度,卻絲毫不減。他端起手邊的茶盞,輕輕撥弄著浮葉,動作舒緩。
馮去疾與西文彥,同為前朝老臣,在波譎雲詭的官場中,關係一直頗為密切,隻是往日位高權重,需避人耳目,不曾過於外顯。
如今卸去重擔,反倒能更從容地往來。
陛下雖未讓他再居相位,卻以“幕僚”之名將他留在身邊谘詢問策,恩寵未絕。
更重要的是,自三大氏族中的白家因謀逆大罪被雷霆抄沒後,馮家不僅得以保全,更被趙淩特許獨家經營利潤豐厚的棉花生意。
加之他門生故吏遍布朝野州縣,其隱性的影響力,依舊不容小覷。
他今日輕車簡從來到西府,所為的,正是趙淩私下交托給他的一樁新“生意”。
“鏢局?”西文彥聽馮去疾緩緩道出此行的目的,花白的眉毛頓時擰在了一起,臉上滿是困惑與不解,“這……我們這位陛下,還真是奇思妙想不斷啊。”
他語氣中帶著一絲曆經世事後,麵對新鮮事物的審慎,甚至還有些許難以理解的愕然。
這讓他不由得想起之前與孟巍然同赴三川郡的經曆。
那時,陛下也是這般,給了他們一人一個錦囊。
他的錦囊中,是責令在各郡縣開設醫館,而孟巍然的,則是籌建學堂。
據當時接待他們的三川郡守酈食其透露,陛下離開鹹陽前,其實留下了三個錦囊,其中一個,原本是預備給白家的。
如今白家已倒,那個未曾開啟的錦囊,想必其內容,就落在了馮去疾的肩上。
隻是,馮去疾並未親赴三川郡,看來那錦囊中所書,便是讓馮家著手建立這所謂的“鏢局”了。
陛下顯然已向馮去疾詳細解釋過“鏢局”的涵義。
馮去疾將手中茶盞輕輕放下,清了清嗓子,向西文彥轉述道:“陛下之意,是欲建立一個民間亦可使用的護送、寄送體係。可承接百姓商賈托付的財物、書信,由專人、專隊,按照約定路線與時間,護送至指定地點,收取相應費用。沿途需設立分局、驛站,網絡遍布主要郡縣,甚至……將來可通達塞外。”
他闡述得頗為詳儘,顯然陛下與他溝通甚深。
說完,他不由撫須輕笑,笑容中帶著幾分感慨,幾分莫測:“陛下為了天下黔首能互通音訊、貨殖流通,當真是操碎了心,連這等細微之處都考量到了。”
西文彥默默聽著,心中了然。
大秦自有完善的郵驛係統,但那乃是國家經脈,專為傳遞公文、軍情及服務官員而設,壁壘森嚴,普通民眾根本無法染指。
尋常百姓若想傳遞家書或些許物品,隻能依靠同鄉友人順路捎帶,或是冒險委托往來的商隊,不僅效率低下,時效毫無保障,且遺失、損毀的風險極高。
多少烽火連年間的生死訊息,便因此湮滅於路途之中。
“如此說來,陛下是想讓馮老您牽頭,建立一個專供黔首使用的‘民間郵驛’……”
西文彥沉吟著,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光滑的扶手,眉頭依舊緊鎖。
他實在想不明白,這等服務於升鬥小民的機構,能有多少利可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