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台宮內,巨大的青銅燈樹照亮了殿宇,禦案之上,文書堆積如山。
趙淩剛自宮外歸來,便服尚未換下,正端坐於禦案之後,指尖輕輕揉著眉心,稍作休憩,尚未開始批閱今日呈送上來的文書。
殿內一側,王賁按劍而立,身姿挺拔如鬆。
他統領宮中宿衛,職責所在,常在帝側。
此刻,他目光低垂,看似沉靜,實則耳聽八方,警惕著殿內殿外的任何風吹草動。
殿外傳來一陣輕微而急促的腳步聲,隨即,當值內官帶著幾分尖細與恭謹的聲音在殿門外響起,打破了宮室的寂靜:
“啟稟陛下,治栗內史蕭何蕭大人,於宮門外求見。”
趙淩緩緩睜開雙眸,眼中並無多少意外之色,反而閃過一絲了然。
他並未立刻宣召,而是將目光轉向一旁如同鐵塔般矗立的王賁,嘴角噙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語氣隨意地問道:
“徹武侯,你猜猜,蕭何前來,所為何事?”
王賁聞言,微微抬首,他性情剛直,不喜拐彎抹角,當即不假思索地沉聲回道:“回陛下。依臣之見,蕭內史此來,多半是與西文彥、孟巍然那兩個老家夥,談妥了售冰稅收之事,特來向陛下複命。”
“哦?”趙淩似乎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身體微微前傾,手肘撐在禦案上,繼續問道,“那麼以你對西文彥此人的了解,你覺得,蕭何此番前去,能將這稅收,談到幾成?”
王賁眉毛微微皺起,陷入了短暫的沉默,似乎在心中快速權衡,推演著西府之中可能發生的交鋒。
片刻後,他抬起眼,目光中帶著對老對手的了解分析道:
“陛下,蕭何此人,治理內政、打理錢糧的能力,確是一把好手,臣亦佩服。”
“但此次他前去加稅,有一致命弱點——他手中並無陛下明確的旨意!此乃擅自行動,名不正,則言不順。”
他的語氣變得篤定起來,仿佛親眼所見:“西文彥是何等人物?那是在始皇帝朝堂之上摸爬滾打了幾十年的老狐狸,心思縝密,最擅長的便是揣摩上意與鑽營律法!”
“蕭何單憑一張嘴,空口白牙想去嚇唬他,從他口袋裡掏出更多錢來?恐怕是打錯了算盤!臣料定,西文彥必定會搬出《秦律》作為擋箭牌,咬死商稅十取其二之祖製。”
“屆時,蕭何縱有千般道理,在鐵一般的律法條文麵前,也將無可奈何,最終隻能是碰一鼻子灰,铩羽而歸!”
王賁的分析,條理清晰,切中要害,完全基於他對朝堂規則和老牌世家行事風格的深刻理解。
趙淩聽完,隻是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不作評價。
他深知王賁所言在常理上是極有可能發生的,但他更相信,自己選中的人,絕不會如此輕易就被打發。
王賁見陛下不語,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不過……眼下局勢,卻又有所不同。”
“有何不同?”趙淩問道。
“因為那位也去了西家。”王賁的聲音壓低了些,帶著敬畏。
他之前隨駕出宮,是少數知曉嬴政歸來並去了西府的人之一。
趙淩眼中閃過一絲了然的光芒,微微頷首。
王賁繼續分析道:“有那位在場,局麵定然不會僵持不下。”
“以臣下對那位的了解,他行事固然雷霆萬鈞,但也並非不留餘地。他定然會給出一個裁決,既能讓國庫得益,也不會將西、孟兩家逼入絕境。”
他伸出四根粗壯的手指,肯定地說道:“四成!臣下猜測,最終的稅收,很可能會定在四成!這是一個雙方都能勉強接受,也給那兩家留了些許利潤空間的數目。”
就在王賁分析之時,那名前來稟報的內官,依舊五體投地般跪伏在冰涼的金磚地麵上,連大氣都不敢喘,努力將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恨不得捂住耳朵,不去聽這些關乎重臣動向,甚至涉及“那位”神秘存在的宮廷密談。
趙淩似乎這才想起殿內還跪著一個人,他隨意地揮了揮手,語氣恢複平淡:
“宣治栗內史進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