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那威嚴低沉的授課聲,如同無形的律令,將皇家學舍籠罩在一片肅穆的氛圍中。
趙淩與扶蘇在庭院中一番推心置腹卻又暗藏機鋒的交談後,眼見長兄的憂慮雖未全消,但總算暫時被安撫下去,他便不再多留,信步朝著尚學宮另一側的農家學室區域走去。
他心中還記掛著一人。
那位被他親自認下、寄予厚望的農家門生,楊稷。
既然今日來了尚學宮,自然要去看看他的進境,也順便瞧瞧農家如今的發展態勢。
相較於皇家學苑的清幽與諸子百家核心區域的莊重,農家學室所在的區域顯得更為接地氣。
學室並非雕梁畫棟的殿宇,而是幾排寬敞、樸素的磚木結構大棚,通風和采光極好,門外甚至還開辟了幾方試驗田,裡麵種植著各式作物,長勢喜人,儼然將課堂延伸到了田野之間。
趙淩悄然行至最大的那間學室窗外,並未急於入內。
隻見學室之內,人頭攢動,竟坐滿了近兩百名學子,與半年前門可羅雀的景象已是天壤之彆。
講台之上,農家現任領袖田驥正手持炭筆,在一塊巨大的漆麵木板上繪製著簡易的水利工程圖,聲音洪亮地講解著。
“諸位請看,此處河道彎折,水流放緩,泥沙易於淤積,形成灘塗。此等環境,正是蝗蟲產卵孵化的溫床!”
田驥指著圖紙說道,“故而,我等在此處修建水壩,並非僅為蓄水灌溉,更關鍵之處在於調控水位!水位需保持在一定高度,淹沒灘塗,破壞其乾燥向陽的生存條件。待蝗蟲產卵季節過後,再適時放水,利用水流衝刷,將蟲卵一並帶走……如此,方能從根源上抑製蝗患!”
台下學子們大多聽得聚精會神,其中就包括坐在前排的楊稷。
他身著與其他農家學子無異的粗布短褐,膚色因時常參與田間勞作而顯得微黑,但眼神卻格外明亮銳利,正伏案疾書,認真記錄著要點。
自趙淩公開承認其門生身份,加之朝廷頒布政策,對選擇農家的學子給予學費補貼後,農家門庭若市,學子數量激增。
這學室之中,雖不乏真心向往農家學說、意圖在農業上有所建樹的寒門子弟,但也混雜了不少衣著雖樸素、細看料子卻不錯的權貴之家子弟。
趙淩的出現,雖未聲張,但還是很快被靠近門口的學子察覺。
一陣細微的騷動如同漣漪般傳開,竊竊私語聲響起:“陛下!”
“是皇帝陛下!”
講台上的田驥話語一頓,目光投向門口,見到趙淩,立刻停下講解,率先躬身行禮:“參見陛下!”
學室內頓時響起一片雜亂卻恭敬的問候聲:“拜見陛下!”
楊稷也連忙起身,隨著眾人一同行禮,眼中閃過一絲激動。
趙淩麵色平和,微微頷首,抬手虛扶:“田先生不必多禮,諸位學子請坐。朕隻是隨意走走看看,田先生請繼續授課,莫要因朕而中斷。”
田驥聞言,這才直起身,穩了穩心神,繼續剛才的講解。
他詳細闡述了不同地形下河壩的選址、結構設計、材料選用,以及如何與原有的灌溉渠係相結合,達到防洪、抗旱、防蝗、利航的多重目的。
他所講的許多原理,諸如利用水位調控破壞蝗蟲生殖環境等,本是後世經過兩千多年無數農學家、水利專家反複實踐才總結出的寶貴經驗。
趙淩這個穿越者,不過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將這些經過曆史檢驗的理論,直接搬運並傳授給了這個時代的農家。
經過近半年的實踐驗證,在那些已按照新法修建或改造了水利設施的郡縣,今年的蝗災發生率確實顯著下降,成效斐然。
趙淩靜立一旁,耐心等待田驥將這一章節的內容完整講完,並對學子們的疑問進行解答後,這才緩步走入學術室中央。田驥恭敬地退至一側,將主講的位置讓予皇帝。
趙淩的目光緩緩掃過台下那一張張年輕而神情各異的麵孔,沉穩開口,聲音清晰地傳遍學室的每個角落:
“諸位學子。”他聲音平和,“自古以來,農為國之根本,社稷之基石。民以食為天,無農不穩,無糧則亂,此乃亙古不變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