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趙希言記事起,父親趙廣誌這個名字就如同一個模糊而遙遠的符號,從未在他的生活中留下任何溫暖的印記。
那時候他也不叫趙希言,而是按村裡族譜的排序,取名趙寸光。
母親孫紅英是個堅韌的女人,為了養活他和年幼的弟弟妹妹,咬咬牙,跟著同鄉的姐妹去了遙遠的南方打工,一年也難得回來一次。
爺爺奶奶年邁體弱,照看三個精力旺盛的孩子實在力不從心。
於是,剛上小學沒多久,趙寸光就被送到了鄰村山腳下的姥爺家。
姥爺是個孤寡老人,參加過那場保家衛國的戰爭,一條腿落下了殘疾,性格像山裡的石頭一樣又冷又硬。
他話很少,眼神總是很嚴肅,對趙寸光這個外孫,也說不上多親熱,隻是管他一日三餐,不讓他凍著餓著。
童年的趙寸光是孤單的。
他沒有玩伴,姥爺也不許他像彆的野孩子一樣滿山遍野地瘋跑。
大部分時間,他就待在那個光線昏暗的老屋裡,唯一能接觸到外界的,就是村裡定期發放的一些免費書籍和宣傳冊。
這些書大多枯燥乏味,無非是些政策解讀、黨史宣傳、農業技術手冊之類。
可就是這些在彆人看來毫無趣味的文字,卻成了趙寸光童年最大的慰藉和啟蒙。
他囫圇吞棗地讀著,許多道理似懂非懂,但那些關於國家、理想、責任的宏大敘事,卻像一顆種子,悄悄埋進了他幼小的心田。
或許是天資尚可,也或許是彆無選擇隻能埋頭書本,趙寸光小學和初中的成績一直名列前茅。
中考那年,他更是以全鄉第一的成績,考上了縣裡的重點高中。
這在那個偏僻的山村,算是個不小的新聞。
姥爺那張常年緊繃的臉上,也難得地露出了一絲鬆動,破天荒地給他做了一碗加了牛肉的麵條。
就在趙寸光懷揣著對未來的朦朧期待,準備在高中繼續拚搏時,一個幾乎被他遺忘的人,回來了。
趙廣誌,他的父親。
十幾年音訊全無,再次出現時,已不再是當年那個灰頭土臉離家的窮小子,而是開著鋥亮小轎車、穿著筆挺西裝、口音夾雜著南方腔調的“趙老板”。
他不是衣錦還鄉、補償家人的。
他是回來離婚的。
他在南方早已重新成家,有了新的子女,這次回來,就是要徹底斬斷與過去的牽連。
母親孫紅英哭得撕心裂肺,罵他狼心狗肺。
爺爺奶奶氣得渾身發抖,指著鼻子讓他滾。
已經長成半大小夥子的趙寸光,積壓了十幾年的委屈、憤怒和屈辱,在這一刻如同火山般爆發了。
他像一頭被激怒的瘋子,衝上去揪住那個陌生又熟悉的男人的衣領,嘶吼著質問他為什麼,憑什麼!
回應他的,是趙廣誌冷漠的眼神和身邊保鏢毫不留情的拳腳。
他被狠狠踹倒在地,拳頭和皮鞋如同雨點般落下,差點被打死。
那一刻,他感覺自己真的要死了,耳邊是母親淒厲的哭喊和弟弟妹妹驚恐的尖叫。
最後是聞訊趕來的村乾部和鄉鄰拉開了幾乎失控的場麵。
趙廣誌丟下一疊錢,算是“補償”和“割裂費”,便頭也不回地開車離去,留下一個支離破碎的家和滿地的狼藉。
這場突如其來的變故,徹底擊垮了趙寸光。
身體上的傷很快愈合,但心裡的創傷卻難以彌合。
父親的無情和暴力,家庭的破碎,像一塊沉重的巨石壓在他的心頭。
高中課程本就繁重,他的心卻再也無法靜下來。
他從優等生變成了問題學生,沉默寡言,眼神陰鬱。
他看著母親以淚洗麵,看著年幼的弟弟妹妹懵懂無助,一種身為長子的巨大責任感,沉甸甸地壓在了他尚未成熟的肩膀上。
成績一落千丈。
他決定輟學,去南方打工,像母親一樣,用瘦弱的肩膀扛起這個破碎的家。
“媽,我不讀了,我去打工,養活你和弟弟妹妹。”
他是長子,這是他的責任。
母親孫紅英知道後,第一次對他發了火,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哭著說:
“我就是累死,也要供你讀出個名堂!你不能像你那個沒良心的爹一樣!你要爭氣!”
在母親的堅持和淚水下,趙寸光勉強讀完了高中。
但高考時,他毫無意外地名落孫山。
孫秀英沒有責怪兒子,隻是默默擦乾眼淚,拿出這些年省吃儉用、甚至借來的錢,堅定地說:
“複讀!媽供你複讀!”
看著母親憔悴而執拗的眼神,他妥協了。
他選擇了複讀。
那是一段暗無天日的日子。
他把自己埋進題海,用近乎自虐的方式逼迫自己學習,隔絕一切與外界的聯係,也隔絕了內心的痛苦。
第二年高考,他再次失利。
親戚鄰裡開始有了閒言碎語,覺得孫秀英是在做無用功,不如讓兒子早點出去賺錢。
母親孫紅英卻隻是紅著眼眶,把東拚西湊的學費又一次塞到他手裡:
“兒啊,再試一次,媽信你。”
第三年複讀。
壓力大到無法想象。
他瘦得脫了形,頭發大把地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