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一次,他心中憋著一股不死不休的狠勁。
放榜那天,當他在縣城破舊網吧的電腦屏幕上,看到自己的名字後麵跟著“京城大學”四個字時,這個三年裡沒再掉過一滴眼淚的少年,終於趴在滿是油汙的鍵盤上,嚎啕大哭。
整個村子都轟動了,不,不僅是村子。
這個消息像一顆驚雷,炸響了這座偏遠縣城沉寂的天空。
京城大學!
對於這個經濟落後的縣城來說,這不僅僅是一個大學的名稱,更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傳說,一個足以寫入縣誌的光榮榜!
多少年了?十年?二十年?
或許更久,這個縣再也沒有出過一個能考進京城大學的學子。
而如今,創造這個奇跡的,竟然是那個曾經因家庭變故差點輟學、複讀了兩年、幾乎被所有人不看好的趙寸光!
最先沸騰的是趙寸光所在的村子。
當縣教育局和鄉裡的領導,帶著大紅花和燙金的錄取通知書,敲鑼打鼓地來到這個山腳下的小村莊時,整個村子都轟動了。
村民們紛紛湧向趙寸光姥爺那間破舊的老屋,臉上洋溢著與有榮焉的喜悅和驚歎。
“了不得!了不得啊!老孫家出了個文曲星!”
“寸光這孩子,從小就看著不一樣!安安靜靜的,就知道看書!”
“真是給咱老趙家,給咱全村人爭光了!”
爺爺奶奶激動得老淚縱橫,緊緊攥著孫子的手,說不出話來。
姥爺依舊沉默地坐在門檻上,但那雙布滿老繭、曾經握過槍的手,卻在微微顫抖,混濁的眼眶也有些濕潤。
鄉黨委書記親自握著趙寸光母親孫紅英的手,連聲道賀,當場表示鄉裡會給予獎勵,並解決部分學費。
縣裡的領導更是高度讚揚,稱趙寸光是“寒門貴子”的典範,是全縣青年學習的榜樣,要求宣傳部門好好報道。
原本那些曾經在背後議論、勸孫紅英讓兒子早點打工的親戚鄰居,此刻也換上了滿臉的笑容,說著各種恭維和祝福的話。
人情冷暖,世態炎涼,趙寸光在這個夏天,體會得淋漓儘致。
但他心中並無太多波瀾。
三年的煎熬與蟄伏,早已將他的心性磨礪得遠超同齡人。
他清楚地知道,這僅僅是第一步,是告彆過去泥濘的第一步。
在即將奔赴京城的前夕,他做了一件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
他拿著戶口本和身份證,獨自去了鄉裡的派出所,正式更改了自己的名字。
趙寸光,這個帶著貧寒和屈辱印記的名字,被他永遠留在了過去。
從今往後,他叫趙希言。
希言,語出《道德經》:“希言自然”。
意為不妄言、不強辯,保持內心虛靜,順其自然。
他希望自己從此能謹言慎行,洞察世事,不驕不躁,朝著內心認定的目標,堅定而沉默地走下去。
這個名字,既是對過去那個衝動易怒、飽受創傷的少年的告彆,也是對未來那個冷靜理性、胸有丘壑的自己的期許。
從此,世間再無趙寸光,唯有趙希言。
京城大學四年,趙希言如同涅盤重生。
他珍惜這來之不易的機會,如饑似渴地汲取知識,積極參與社會實踐,鍛煉能力。
他褪去了曾經的陰鬱和偏激,變得沉穩、堅韌、目標明確。
這四年,對趙希言而言,確實如同一場華麗而深刻的“京遊”。
他見識了帝都的恢弘氣象,未名湖的瀲灩波光,學術殿堂的思想激蕩,也感受到了大都市的繁華喧囂與機會遍地。
這裡有頂尖的學者,有誌同道合的同窗,有無數讓出身寒微者眼花繚亂的機遇。
不少同學選擇留在京城,進入中央部委、國家級企事業單位,或者投身金融、互聯網等熱門行業,追求更廣闊的舞台。
也有南方的知名企業向他伸出橄欖枝,開出的薪資待遇遠超內陸省份。
然而,趙希言的內心始終保持著一種異乎尋常的清醒。
他更清楚自己內心深處的渴望。
他想要的,並非僅僅是個人生活的優渥和職業的安穩。
那片生他養他、卻又給他帶來無數創傷與磨礪的江東土地,那些依舊在底層掙紮的鄉親,那個承載著母親全部期望、需要他撐起的家……這些才是他無法割舍的根與魂。
京城四年,開闊的是他的眼界,堅定的是他回去改變些什麼的信念。
回到江東,回到那片土地上,去奉獻自己,去實現自己的價值。
於是,麵對留京的機會和南方企業的高薪邀請,他出人意料地選擇了回到江東省。
他通過公務員考試,被分配到了明州經濟技術開發區管委會工作。
從最基礎的崗位乾起,憑借著紮實的學識、過硬的作風和在基層摸爬滾打積累的經驗,他一步步獲得認可。
如今,三十歲堪堪出頭的趙希言,已是明州經濟技術開發區管委會的辦公室主任,級彆正科。
他為人低調,做事嚴謹,甚至有些過於一板一眼,不太合群,但在業務能力上,尤其是文字綜合和項目協調方麵,有口皆碑。
他就像一塊深埋的璞玉,尚未完全展露光芒,但質地已然不凡。
當市委秘書長王秘書長,按照鄭儀書記“對經濟工作有了解”的要求,在全市範圍內篩選符合條件的年輕乾部時,開發區黨工委推薦了趙希言。
他的履曆,尤其是那份坎坷的成長經曆和不服輸的勁頭,引起了王秘書長的注意。
於是,趙希言的名字,和其他幾位候選人一起,被悄然列入了那份至關重要的備選名單之中。
一場可能徹底改變他命運的機遇,正悄然臨近。
而他,對此還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