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安靜得嚇人。
空氣像凍住了一樣,隻聽得見陳山河胸口劇烈的起伏聲。
“助紂為虐”這四個字,像一記沉重的耳光,抽在剛才發言的幾位局長臉上,更抽在整個會議室每個人的心頭。
秦勝的臉色由難看變成了鐵青,嘴唇緊抿。
他作為市委常委,組織部長,何曾被人如此當麵、如此尖銳地指責“塞人”、“平衡關係”?
這簡直是把他多年的工作定性為“幫凶”!
馬國華低著頭,不敢看任何人。
他管轄的國企工會形同虛設,他心知肚明,但被陳山河這樣毫不留情地撕開遮羞布,還是讓他感到無地自容。
羅斌和孫厚德也麵色凝重,你看我我看你,說不出話。
陳山河的話雖然難聽,但他們無法反駁。
司法和人社部門手握實權,但在支持工會維權、解決勞資糾紛的機製建設上,確實沒有怎麼出力,很多時候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態。
連張林市長,也深深皺起了眉頭。。
他知道陳山河心裡憋著火,但這樣直接撕破臉的指責,在如此高規格的市委會議上,還是太過激烈了。
這已經超出了正常的工作討論範疇,近乎於一種悲憤的控訴。
可是,麵對這樣一位老同誌,一位在座所有人中資曆最老、身上還帶著戰爭傷痕、並且即將退休的老主席,誰能把他怎麼樣?
論輩分,他是老革命;論貢獻,他打過仗負過傷;論人品,他兩袖清風,子女都在部隊保家衛國,從無任何汙點。
一時間,所有人都悄悄看向主位上的鄭儀。
這位年輕的市委書記,會怎麼接這一招?
是勃然大怒,嚴厲批評陳山河不顧大局、言辭過激?
還是和稀泥,打個圓場把這事遮掩過去?
亦或是……有其他更深層次的考量?
陳山河自己也說完後,像是耗儘了全身力氣,頹然靠回椅背,閉上了眼睛。
他確實豁出去了,對眼前這些“一把手”們,他已不抱任何希望。
這個年輕的市委書記,又能有什麼不同?
無非是又一個權衡利弊、講究“政治正確”的官僚罷了。
他做好了接受任何處分的準備,哪怕是當場被免職。
反正,他也沒幾天就要退休了。
鄭儀臉上沒什麼表情。
他沒有看氣得胸膛起伏的陳山河,也沒有看那些如坐針氈的局長們。
他的目光,平靜地落在自己麵前的筆記本上,手指一下又一下地輕輕敲擊著桌麵。
他不說話,會議室就更靜了。
這種沉默,比任何訓斥都讓人難受。
它在放大著陳山河話語的分量,也在拷問著在座每一個人的良知和責任。
過了會兒,鄭儀終於抬起頭。
他先看向陳山河,眼神裡沒有責怪,反倒有些理解和尊重。
“陳主席,”
鄭儀開口了。
“您剛才說的這些,是氣話,但更是實話、真話!”
他沒有批評陳山河的“過激”,反而肯定了他話語的真實性!
這讓所有人大感意外!
“工會工作搞不好,責任不全在工會自身。”
“工會手裡沒有硬家夥,腰杆就硬不起來。”
“外部環境不支持,製度保障不健全,工會就是有三頭六臂,也難有作為。”
“這不是您陳主席一個人的問題,也不是總工會一個單位的問題。”
鄭儀巧妙地將矛頭從具體的人身上,引向了更深層次的“外部環境”和“製度保障”問題。
“這些年,我們的一些部門,包括我們市委市政府在內,”
鄭儀的目光緩緩掃過秦勝、馬國華等人。
“在支持工會依法履職、維護職工權益方麵,確實存在著認識不到位、支持力度不夠、協同配合不暢的問題。”
他沒有用“助紂為虐”這樣激烈的詞,而是用了“認識不到位”、“支持力度不夠”、“協同配合不暢”這些相對中性、但同樣點出問題的表述。
既承認了問題,又給了在座各位一個台階下。
“這一點,我作為市委書記,首先要承擔責任。”
鄭儀主動攬責,姿態放得很低。
“是我對這項工作重視不夠,研究不深,抓得不實。”
他這麼一說,秦勝、馬國華等人哪裡還敢坐著?
秦勝立刻開口:
“書記,您言重了!主要責任在我們具體執行部門……”
馬國華也趕緊跟上:
“是啊書記,是我們國資委在督促企業落實工會權利方麵,做得還很不夠……”
羅斌、孫厚德也紛紛表態,承認自身工作的不足。
一時間,會議的風向從剛才陳山河單方麵的“控訴”,變成了集體的“反思”和“檢討”。
這就是領導的政治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