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州市政府大樓,市國有資產監督管理委員會。
與市總工會那棟略顯陳舊的小樓相比,國資委所在的樓層要寬敞明亮得多,走廊裡腳步匆匆,連空氣都顯出一種和錢與權打交道的精明氣息。
主任馬國華的辦公室更是氣派。
巨大的落地窗俯瞰著城市中心,紅木辦公桌寬大厚重,牆上掛著一幅頗有氣勢的山水畫,角落裡的綠植生意盎然。
但此刻,坐在這間氣派辦公室裡的馬國華,心情卻不像環境這麼輕鬆。
他手裡同樣拿著一份《意見》草稿的複印件,正是羅斌看的那份。
不同於羅斌的反思和緊張,馬國華臉上沒什麼表情,眼神卻像狐狸一樣,閃爍著精明的算計。
馬國華今年四十九歲,保養得宜,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年輕些。
他出身商人家庭,父親早年是明州第一批下海經商的弄潮兒,頭腦靈活,敢闖敢乾,積累了不少財富。
可惜,發家後不久,父母感情破裂離婚,父親帶著大部分家產去了南方發展,留下年幼的馬國華和母親在明州。
父親雖然很少回來,但經濟上從未虧待他們母子。
馬國華從小就見慣了父親生意場上的迎來送往、利益算計,也繼承了父親那份聰明的頭腦和……深入骨髓的利己本能。
他懂得如何察言觀色,如何權衡利弊,如何用最小的代價換取最大的利益。
靠著這份天賦和努力,再加上一些“恰到好處”的運氣,他一步步從國企小職員,爬到副廠長、廠長,再到市輕工局副局長、局長,最終坐上了國資委主任這個炙手可熱的位置。
這個位置,權力大,責任也大,油水……自然也少不了。
國資委管著全市大大小小的國有企業,資產數以百億計。
企業的人事任免、重大項目投資、資產重組、產權交易……哪一樣都牽動著巨大的利益。
馬國華在這個位置上如魚得水。
他熟悉企業運作,懂得資本遊戲規則,更懂得如何“協調”各方關係。
無數國企老總、民營老板都想方設法地接近他、巴結他。
他也很“隨和”,隻要不觸及底線,他樂於在規則範圍內“行個方便”,廣結善緣。
在明州商界,馬主任“吃得開”,是出了名的。
他住著獨棟彆墅,開著進口豪車,子女都在國外名校讀書,生活優渥,令人豔羨。
可隻有馬國華自己知道,這份風光背後,是多少次精心算計和如履薄冰。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屁股底下這個位置,看著穩當,實則暗流洶湧。
不知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他,等著他出錯。
他能坐穩這麼多年,靠的就是兩點:
一是“懂事”,永遠跟緊市委主要領導,堅決執行上級決策,絕不在大方向上犯錯誤;
二是“謹慎”,收錢辦事,但隻收“安全”的錢,隻辦“可控”的事,絕不輕易留下把柄,更不卷入過於激烈的利益紛爭。
可現在,鄭書記推動的這場工會改革,卻讓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和……危險。
那天在市委小會議室,陳山河那番“助紂為虐”的怒斥,還像刺一樣紮在他心裡。
他雖然當場難堪,但事後冷靜下來,更多的是後怕。
陳山河一個快要退休、無權無勢的老工會主席,為什麼敢當著那麼多常委和局長的麵,如此激烈地開炮?
背後是誰在給他撐腰?
答案不言而喻——鄭書記!
陳山河說的那些話,那些工會的無奈、工人的委屈、國資委的不作為……恐怕句句都說到了鄭書記的心坎裡!
鄭書記對工會現狀不滿,對國資委“監管不力”恐怕也同樣不滿!
這次工會改革,明麵上是動工會,實際上,何嘗不是對國資委監管職能的一次敲打和考驗?
鄭書記在會上那句“我作為市委書記,首先要承擔責任”,聽起來是自我批評,但馬國華這種官場老油條,怎麼會聽不懂其中的潛台詞?
市委書記怎麼會錯?
書記說“我錯了”,意思就是“你們都錯了”!
是你們這些具體負責的人沒把事情辦好,才逼得我這個一把手不得不出來“認錯”!
這等於是在說,馬國華領導的國資委,工作沒做到位,讓鄭書記這個一把手“沒麵子”了!
這才是最要命的!
在官場,讓一把手“沒麵子”,比犯點小錯誤要嚴重得多!
這意味著,你在領導心中的信任度已經大打折扣!
如果再不趕緊拿出實際行動來彌補,後果不堪設想!
馬國華絕不允許自己辛苦經營多年的局麵,因為工會這件事而毀於一旦。
他必須立刻行動,而且要做得比羅斌那個書呆子更漂亮、更徹底!
他要在鄭書記麵前,展現出國資委堅決擁護改革、全力支持工會的鮮明態度!
他要讓鄭書記看到,他馬國華是個“懂事”的乾部,是個能領會領導意圖、並且有能力把領導意圖落實到位的好乾部!
至於那些國企裡的關係戶、那些平時沒少給他“上供”的老板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