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深層,也最悲壯的動員,從大宋的窮鄉僻壤裡,一寸寸滲了出來。
朝廷的賦稅早已刮走了最後一粒粟米,征兵的鑼鼓敲碎了無數家庭,而“遼人破城,男子為奴,女子為娼”的傳聞——被潰兵和流民添油加醋,染成了血紅色——終於點燃了底層百姓骨子裡那點最樸素的血性:守不住家,便不如死。
北方邊境的州縣,早已是風聲鶴唳。
秋莊稼還倒伏在田裡,村民們已在裡正嘶啞的吆喝、鄉老顫抖的拐杖指引下,刨開凍土,掘出丈許深的壕溝,把磨盤、斷梁、甚至祖墳前的石獅子都搬來,堵死了村口的路。
青壯年早被官府征走,留下的多是些脊梁佝僂的老人、裹著小腳的婦人,還有手裡攥著木刀的半大孩子。
他們在曬穀場上翻找一切能殺人的東西:豁了口的柴刀磨得雪亮,鋤頭上的木柄纏了三道麻繩,獵戶留下的舊獵弓湊合用,連家裡摔碎的瓷碗、陶罐,都被婦人撿起來,在青石板上磨出尖尖的刃,再用破布裹著,綁在竹竿上,做成一支支歪歪扭扭的紮槍。
村口那棵老槐樹下,坐著個缺了條腿的退伍老卒,左腿空蕩蕩的褲管塞著乾草,手裡捏著根木棍,在泥地上畫著:“遼人的騎兵來,你們彆硬衝,就躲在壕溝裡,等馬腿過來,用紮槍往馬肚子底下捅……”
旁邊幾個半大孩子睜著眼,攥著木杆的手都白了。
日頭剛偏西,村口就掛上了銅鑼,兩個老頭背靠著土坯牆,懷裡揣著暖爐,眼神卻死死盯著遠方的官道,稍有風吹草動,銅鑼便“哐哐”地炸響,頃刻間,村裡的老弱婦孺都抄著家夥湧出來,堵在路障後,喉嚨裡發出野獸般的低吼。
他們不是不知道,這點家什在遼軍的鐵蹄下,不過是雞蛋碰石頭,可沒人退——祖墳就在村後,田宅就在腳下,“不能讓胡虜刨了祖宗的墳,糟蹋了自家的炕”,這句糙話,就是他們全部的底氣。
早有悲壯的故事在道上流傳:西邊張家莊,遼軍遊騎衝進來時,全村人沒一個逃,老頭老太太抱著柴草堵門,婦人孩子舉著紮槍往馬腿上撲,最後整個村子被燒得隻剩斷壁殘垣,挖開焦土,全是抱在一起的屍體;
東邊那個姓李的獵戶,躲在山坳裡,一箭射穿了遼軍斥候的喉嚨,自己卻被後續的騎兵圍了,最後拉響了腰間的火藥包,連人帶馬炸成了血霧;
還有個教蒙童的老秀才,把學生們送回家,自己披了件褪色的儒衫,拿著支毛筆寫了篇《討遼檄文》,貼在村口,然後撿起一把鏽劍,領著十幾個鄉勇去堵山口,再也沒回來。
南方雖遠,恐慌卻也順著漕運的船,漂進了每一座城池。
往日裡繁忙的運河,如今隻剩幾艘孤零零的糧船,被兵丁押著往北方去,物價瘋了似的漲,一斤米能換半匹布,街上隨處可見挑著擔子逃難的流民,麵黃肌瘦,眼神空洞。
城裡的士紳商賈們坐不住了,湊了銀子,在城門口搭起棚子,喊著“保家衛國”的口號,招募民壯。
市民們拿著鋤頭、扁擔,跟著兵丁學列陣,學用土筐堵城門,連書院裡的先生都帶著學生,提著水桶在城牆上演練防火——防的不隻是火,還有可能混進來的遼軍細作,以及潰敗下來的散兵。
書院的學生們更瘋,穿著青布長衫,捧著書本跑到街頭,站在石階上大聲宣講:“山河破碎,我輩豈能坐視?”
講得激動了,就把書本往地上一摔,號召大家捐錢捐物,銅板、碎銀,甚至姑娘們的銀簪、耳環,都被放進了募捐的木箱裡。
更有幾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學子,效仿古人“投筆從戎”,背著包袱,揣著母親連夜縫的護心符,在城門口磕了三個頭,跟著北去的運糧隊,一步步往戰場挪。
作坊裡,織工們踩著織機,晝夜不停地趕製粗布軍服;
鐵匠鋪的爐火通夜不熄,叮叮當當的打鐵聲裡,都帶著股拚命的狠勁;
鄉下的農夫把剛收的新米挑出來,用口袋裝好,送到縣城的糧倉,嘴裡念叨著“給前線的兒郎們吃飽,好殺胡虜”;
城門口,天天都有送彆的人,母親把兒子的衣角攥了又攥,眼淚砸在地上,卻隻說“活著回來,娘給你做餃子”;
妻子抱著丈夫的腰,哽咽著哼起家鄉的小調,最後塞給他一塊繡著並蒂蓮的帕子,帕子角上,是連夜繡的“平安”二字。
“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這句詩,沒人刻意去念,卻在無數個深夜裡,隨著歎息,飄出了窗欞,落在了冷寂的街上。
最奇特的,是“兵”與“民”的界限,漸漸模糊了。
城牆上,穿著破爛號衣、露出補丁胳膊的官軍,身邊站著個褲腿卷到膝蓋、手裡攥著魚叉的漁民,兩人都盯著遠方的地平線,時不時湊在一起說幾句話;
官道上,幾個背著長劍、腰懸鏢囊的江湖俠客,隊伍裡混著個臉膛黝黑的農夫,他腰間彆著把柴刀,刀鞘上還沾著遼軍的血——他的村子沒了,就跟著俠客們,想多殺幾個胡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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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難的流民中,有個穿著舊盔甲的潰兵,盔甲上的甲片掉了好幾塊,卻總在夜裡偷偷摸出一麵褪色的軍旗,摩挲著上麵模糊的“宋”字,天亮後,他就混在流民裡,往北走——他想回戰場,哪怕死,也要死在陣地上。
他們的目標空前一致:抗遼。
可組織卻亂得像一鍋粥,官軍有官軍的號令,鄉勇有鄉勇的規矩,江湖人有江湖人的門道,沒人能統管得了誰。
熱情和恐懼摻在一起,勇氣裡裹著茫然,就像一群被逼到懸崖邊的困獸,明知前麵是刀山火海,也隻能往前衝。
整個大宋,就像一座被點燃的巨廈,梁柱早已被蛀空,卻在火裡發出“劈劈啪啪”的聲響,每一個角落,每一個人,都在燃燒自己。
底層的百姓榨乾了最後一粒糧,士紳商賈掏光了最後一個銅板,學子們拋了書本,農夫們放下了鋤頭,連平日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婦人,都拿起了針線,縫補著軍服。
社會秩序早被打亂,城裡的宵禁越來越嚴,街上的兵丁越來越多,人人都被卷進了這架瘋狂的戰車,身不由己。
他們對麵的北方,那個剛完成整合的遼國,就像一頭蓄勢待發的猛虎,製度森嚴,兵精糧足,還有一位被稱為“戰神”的統帥,正領著鐵騎,一步步往南壓。
這是一場力量懸殊到絕望的碰撞,就像雞蛋撞向石頭,可雞蛋們卻抱著必死的決心,要在石頭上,撞出一道血痕。
秋風吹過,卷起地上的落葉和塵土,也卷著遠處隱約的戰鼓聲,飄遍了華夏大地。
戰爭的陰雲,厚得像一塊浸了水的黑布,壓在大宋每個人的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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