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語
《大吳會典?禮誌》卷三十二《輔政篇》載:“帝蕭櫟體稍違和,內閣學士王倫等受魯王餘黨蠱惑,聯名上《請太子總政疏》,謂‘嫡長承統,當早攬權,防權臣擅政’,實則謀借太子年幼,奪軍政之權。時謝淵掌全國軍政,兼領禦史台,閣議之上,眾學士環請其附名,淵袖手不語,唯燭淚滴於疏中‘嫡長’二字,暗顯其‘守本分、防亂政’之心。”此案暗合明代“於謙在景泰朝麵對內閣請立太子輔政議,持重不言,避攬權之嫌”的曆史實態——明代宗景泰帝時,朝臣曾請立太子朱見濟輔政,於謙以“太子年幼,需權柄製衡”為由,不妄附議,終防外戚、閣臣專權之禍。謝淵之沉默,非怯懦,實乃深謀:既避“乾預國本、覬覦權柄”之嫌,又暗察閣臣謀私之跡,待掌握實據,再破亂局,終護帝係穩固、軍政安寧。
內閣深堂,燭火搖紅,影動簾揚。
見眾卿環立,疏呈“嫡長”,一人默立,袖斂鋒芒。
語激聲高,“請儲總政”,暗裡私謀奪柄章。
凝眸處,歎燭淚垂落,浸透書行。
憶昔舊黨猖狂,借建儲議亂國綱。
幸玄夜探實,奸痕顯跡;軍威鎮穩,邊塵斂光。
今又窺伺,借“嫡”謀逆,怎許權歸佞幸場?
緘口久,待真機乍現,再破虛茫。
內閣衙署的朱門剛推開半扇,謝淵便聞堂內人聲嘈雜。他身著緋紅官袍,外罩墨色鱗甲——肩甲處嶽峰舊年的箭痕,在晨光裡泛著淺淡的光,指尖撫過,似還能觸到當年瓦剌箭矢的寒意。昨日玄夜衛北司指揮使秦飛的密報還在袖中發燙:“內閣學士王倫、李謙近日私會魯王舊部張承,密談‘借太子輔政,削謝淵軍政權’,暗探已截獲其往來書信殘片。”
跨進堂內,果見七位內閣學士環立案前,案上攤著一卷黃麻文書,封皮上“請太子蕭燁總攬朝政疏”九字格外醒目。首輔學士王倫身著從二品官袍,見謝淵來,忙上前兩步:“謝大人來得正好!我等擬此疏,請太子殿下以嫡長之尊,總攬朝政,一則固國本,二則防權臣擅政,還請大人附名,以增重疏勢。”其餘學士紛紛附和,聲音裡帶著刻意的急切,唯有次輔學士陳敬,垂著眼簾,手指無意識撚著袍角,似有難言之隱。
謝淵的目光掃過案上疏文,開篇便引《大吳律?禮律》“嫡長子承大統,當早習政事”之語,中段卻暗嵌“軍政需由內閣協同太子掌領”之句,字裡行間皆藏“削軍政權歸內閣”之意。他緩步走到案側,未接王倫遞來的筆,隻指尖輕觸疏紙——紙頁尚潤,顯是昨夜倉促寫就,墨跡裡還沾著些許墨渣,足見其心之躁、謀之急。“王大人,太子年方七齡,尚在蒙學,總政之事,需稟陛下定奪,我等臣子,怎可妄議?”謝淵的聲音沉得像浸了水的鐵,先定“妄議”之調,避其鋒芒。
王倫見謝淵不附議,臉色微沉,卻仍強撐著笑道:“謝大人此言差矣!帝體稍違和,太子總政,是‘嫡長承統’之禮,亦是穩定民心之舉。若待陛下親定,恐延誤時機,讓權臣有機可乘——大人掌軍政十餘年,難道不知‘權柄旁落’之害?”這話明指“防權臣”,暗卻影射謝淵“權重”,引得幾位附和學士紛紛點頭,李謙更是上前一步:“謝大人若不附名,莫不是怕太子總政後,削了大人的兵權?”
謝淵的指節在案上輕輕叩了叩,目光掃過李謙——此人去年曾因私受魯王饋贈,被玄夜衛約談,今番如此急切,定是魯王舊黨許了重利。他未怒,反而輕笑:“李大人說笑了。我掌軍政,是陛下所托,為的是護京師、安邊地,非為一己之權。若太子真能總政,且有賢臣輔弼,我自當放權——可如今,輔弼之臣是誰?是內閣諸位,還是……魯王舊部?”最後幾字,他刻意加重,李謙的臉色瞬間白了,下意識退了半步。
次輔陳敬此時忽然開口:“謝大人所言極是。太子年幼,輔政需有製衡,若隻由內閣掌輔政之權,恐違‘軍政分權’之製,先帝元興帝時,便設‘內閣與五軍都督府協同輔政’之例,今日怎可廢?”這話正中謝淵下懷——陳敬素有“剛直”之名,昨日玄夜衛密報說他“被王倫脅迫附名,實則不願”,今日果然發聲。王倫見陳敬拆台,厲聲喝道:“陳大人!你怎敢妄議先帝舊製?今日之議,是為太子,為社稷,非為一己之私!”堂內氣氛瞬間僵住,燭火被風一吹,劇烈晃動起來。
謝淵抬手止住爭執,目光落在案上疏文的“嫡長”二字上——那兩字寫得格外用力,墨跡濃黑,似要以此壓過所有異議。他想起昨夜秦飛送來的書信殘片,上麵有“借‘嫡長’二字,惑眾心,奪謝權”之語,此刻再看這兩字,隻覺刺目。“諸位大人,”謝淵緩緩開口,“‘嫡長’二字,是國本之基,非謀私之器。若今日之議,真為太子,當先議‘輔政製衡之法’:內閣掌文權,五軍都督府掌軍權,禦史台掌監察權,三者相互牽製,方能防權柄獨攬。可此疏隻提‘內閣協同太子’,絕口不提軍政、監察,諸位覺得,這是為太子,還是為內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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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如重錘砸在堂內,幾位附和學士麵麵相覷,王倫卻仍強辯:“謝大人是想以軍政權製衡內閣?這分明是‘權臣擅政’的借口!先帝時,軍政便由兵部掌,內閣掌文,何來‘協同輔政’之說?”謝淵從袖中取出《元興帝實錄》,翻到“輔政篇”,指著其中“凡太子輔政,必設文、武、監察三輔,各掌其權,互不統屬”的字句:“王大人可看清楚了,這是先帝遺製,非我妄言。今日疏中不提三輔,隻提內閣,便是違製,我怎能附名?”
此時,堂外傳來輕響,謝淵眼角餘光瞥見玄夜衛校尉的身影——按他昨夜吩咐,若閣議陷入僵局,便遞密報。校尉悄然將一張紙從門縫塞進來,謝淵不動聲色撿起,見上麵寫著“張承已被拿下,供出王倫、李謙受其指使,欲借太子輔政,削大人權,再召魯王舊黨複起”。他將紙塞進袖中,心中已有定計:此刻無需動怒,隻需沉默以對,待他們自曝其短。
王倫見謝淵不再爭辯,隻沉默立著,以為他理屈,便招呼眾學士:“謝大人不願附名,我等自可聯名上奏!太子是嫡長,總政名正言順,陛下定會準奏!”說著,便拿起筆,率先在疏上簽名,李謙緊隨其後,其餘幾位學士或猶豫、或急切,也紛紛落筆。唯有陳敬,仍垂著眼,遲遲不簽。
謝淵立於一旁,目光掃過簽名的學士——有三人簽名時,筆尖微微發顫,顯是被迫;王倫、李謙則下筆果斷,墨跡流暢,顯是早有預謀。他忽然開口:“王大人,聽聞你昨日與張承見過麵?張承是魯王舊部,因去年參與‘建儲謀亂’,被玄夜衛監視,你與他密談,所為何事?”王倫的筆猛地頓住,墨滴落在疏上,暈開一片黑痕:“謝大人……你胡說什麼!我與張承素不相識,何來密談?”
“哦?不相識?”謝淵從袖中取出密報殘片,遞到案上,“這是玄夜衛在張承府中搜出的,上麵有你的字跡,寫著‘待太子總政,便請調謝淵往邊地,削其兵權’——王大人還要狡辯嗎?”殘片上的字跡雖隻半行,卻與王倫方才簽名的筆跡一模一樣,李謙見了,腿一軟,險些跪倒在地:“大人饒命!是張承逼我的,他說若不附議,便揭發我去年私受魯王銀兩相贈之事!”
堂內瞬間死寂,燭火“劈啪”一聲,一滴燭淚墜下,不偏不倚,正落在疏中“嫡長”二字上,滾燙的蠟油將“嫡”字的“女”旁浸得模糊,似在無聲嘲諷這借“嫡長”謀私的鬨劇。謝淵盯著那滴燭淚,心中忽然湧起一股沉重——國本之重,竟成舊黨謀私的工具;“嫡長”之尊,竟被用來挑動權爭,若今日他稍不謹慎,附了名,或貿然發難,恐真讓舊黨有機可乘,亂了軍政,害了社稷。
王倫見事已敗露,反而破罐破摔:“謝淵!你彆以為掌著軍政,就能一手遮天!今日之疏,我等已聯名,陛下若準奏,你縱有證據,也難擋太子總政之勢!”謝淵冷笑:“王大人錯了。我掌軍政,是為護社稷,非為遮天。你等借‘嫡長’謀私,違先帝遺製,害太子清譽,才是真的一手遮天!”說著,他抬手召來玄夜衛校尉:“將王倫、李謙拿下,其餘被迫附名的學士,暫交禦史台問詢,查清楚誰是主謀,誰是脅從。”
校尉上前,將王倫、李謙按在地上,王倫仍掙紮著嘶吼:“謝淵!你擅捕內閣學士,是‘權臣擅政’!陛下不會饒你的!”謝淵俯身,盯著他的眼睛:“我捕你,是因你勾結舊黨、謀亂國本,有玄夜衛的證據,有張承的供詞,陛下自會明斷。至於‘權臣擅政’——我若想擅政,今日便不會袖手沉默,更不會請設‘三輔製衡’,你說是不是?”王倫被問得啞口無言,隻能恨恨地瞪著他,最終被校尉拖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