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語
《大吳會典?輿服誌》附《街市雜記》載:“成武朝中期,京師正陽門內街市,車馬雲集,叫賣喧闐,忽有青袍術士攜竹杖、懸素幡,於柳蔭下設肆卜筮——幡上朱筆題‘鐵口直斷,預知未來’,墨透絹背,非市井尋常卜者之態。時鎮刑司副提督石崇從二品)謀複辟,潛遣密探混跡閭閻,散布‘帝星移位、主君易位’之流言,欲亂民心、為舉事鋪路;玄夜衛北司指揮使秦飛從二品)察其詭謀,乃擇乾練線人,易青袍道服扮術士,假‘天象示警、京師將亂’之凶兆言,既惑逆黨,又暗探其動靜。
市人圍聚如堵,一白發老者佝僂趨前,問卜家宅安否——老者布衫漿洗潔淨,持藥包內為川貝,顯為親眷抓藥),禮數周全。術士凝眸察其麵相:印堂微晦、眼下青影,複屈指掐子午訣,沉吟良久,忽抬首望穹時天朗氣清,日烈無雲),麵色驟變,額滲驚汗,喟然低言:‘不妙!君麵含憂非止家宅,觀天見日旁黑氣盤繞,此乃“龍戰於野”之兆,京師近日必有大亂,是為大凶!’
言畢,圍觀者嘩然,流言旋即傳遍街市。逆黨安插之密探聞之惶然,急奔鎮刑司報崇,崇見流言驟起、與己謀暗合,疑‘複辟之謀已泄’,與詔獄署提督徐靖從二品)爭執舉事改期,舊黨聯盟始生嫌隙。時太保兼兵部尚書兼禦史大夫謝淵,方以邊軍糧餉告急、大同衛火器待修為急,未聞街市流言異動,唯晝夜伏於兵部案前,核糧冊、籌防務、校軍籍,勞形焦思,唯念社稷安靖、邊軍無虞。”
此案之巧,在玄夜衛“以卜為餌、以言亂謀”——術士之現非市井偶見,乃秦飛“引蛇出洞”之製逆巧策,借卜筮之名掩偵逆之實;凶兆之言非無的放矢,乃“亂逆黨心神、破其聯盟”之謀,以流言為刃,切裂舊黨信任之基。其深層,恰顯成武中期玄夜衛“暗偵明防、以智製逆”與舊黨“私謀亂政、覬覦權柄”之激烈博弈,亦見“公綱護稷”謝淵之勞、秦飛之防)與“私念亂國”石崇之貪、徐靖之狠)之鮮明對峙,為後續擒逆、安社稷埋下關鍵伏筆。
正陽街東青袍客,竹杖懸幡映日色。
素縑書字透絹紋,“鐵口直斷”揭天則,“預知未來”藏玄策。
白發翁媼趨前揖,布衫漿潔持藥笈。
“敢問家宅安與厄?老伴咳疾孫兒弱。”
術士凝眸觀麵魄,印堂晦色遮光澤,眼下青痕凝憂結。
屈指輕掐子午訣,沉吟半盞氣未泄。
忽抬首,望穹澈,日烈無雲風靜歇。
卻道“君憂非止門戶孽,日旁黑氣盤如蛇!
此是龍戰於野劫,京師不久將生坼,大凶之兆難遮滅!”
眾氓圍聽皆屏息,竊語忽如春潮激。
有客混在人叢隙,青衫窄袖藏短鐵——
原是逆探傳消息,聞讖隻覺心膽悸,汗透重衫急如織。
奔往鎮刑報石孽,“恐是謀泄遭窺竊!”
逆首聞之眉峰結,與徐爭改舉事節,舊黨同心今始裂。
另有玄衣隱簷隙,冷眼觀變記蹤跡。
不揮戈,不言語,隻把奸謀暗登記。
藏機鋒,待時機,任他亂逆自相擊。
誰記兵部燈如炙?太保埋首案前席。
不聞街市讖語沸,隻抱糧冊核邊籍:
“粟麥需催赴邊驛,莫教戍卒缺糗糧;
甲胄需整補邊隙,莫教鋒鏑誤疆期。”
公心一片映燭火,儘瘁不辭忘寢食。
任他街市流言起,唯守社稷安且固,此心可對蒼天意。
大吳京師正陽門內街市,原是車馬雲集之地——糧肆的米袋堆至屋簷,布莊的彩綢垂到街心,貨郎的撥浪鼓聲響徹巷陌,尋常辰巳之交,早被叫賣聲、腳步聲裹得密不透風。忽一日,街角老柳樹下,卻多了抹不尋常的青影。
術士身著半舊青布道袍,袍角沾著渭水畔的細沙顯是遠道而來),腰間係著根麻繩,串著枚水蒼玉墜非市井常見之物)。他手持三尺竹杖,杖頭懸幅素絹幡旗,朱筆題“鐵口直斷,預知未來”八字,墨是鬆煙墨,痕透絹背,風吹幡動時,絹麵磨出的毛邊簌簌作響,倒比尋常卜者的幡旗多了幾分沉實。
術士不吆喝,隻揀塊平整青石板盤膝坐下,身前鋪層洗得發白的粗布,布上置三枚青銅錢邊緣磨得發亮,似用了多年)、一疊黃麻紙裁得方整,非市售粗糙紙)。他垂眸撚訣,指尖在銅錢上輕輕摩挲,眼簾半闔,似觀氣又似養神。幾個紮著總角的頑童先湊過來,伸手去扯幡旗邊角,術士抬眸時,眼底清亮如寒星,沒說話,隻微微頷首,頑童竟像被無形的氣懾住,縮手退到大人身後,隻敢遠遠窺望。
不多時,圍聚的人便多了——布莊掌櫃放下賬本跑來看,糧肆夥計擦著手湊過來,連巡街的皂隸也停了步,交頭接耳。人群後,兩個身著青衫的漢子格外紮眼:一個手指無意識摩挲腰間玄夜衛暗探的習慣性動作),目光掃過圍觀者的臉,似在辨認逆黨密探;另一個袖中藏著短刀鎮刑司密探的標配),眼神緊盯著術士,喉結時不時滾動,顯是在警惕。這兩人一暗一明,一偵一防,都等著術士下一步動作,而樹下的術士,仿佛沒察覺這暗流,仍垂眸撚著銅錢,像真的隻是個卜筮的異客。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人群中,一位老者慢慢擠了出來。他須發半白,卻梳得一絲不亂,用根桃木簪子綰著;身上穿件漿洗得發白的藍布衫,肘部雖有兩塊補丁,卻縫得整整齊齊;手裡攥著個布包,裡麵是剛買的藥材味是止咳的川貝,顯是給家人抓的)。老者走到術士麵前,先拱手作揖,動作雖慢卻禮數周全,聲音帶著老態的沙啞:“先生莫怪老朽唐突,近日家中老伴咳疾總不好,孫兒又受了涼,想勞先生卜一卜,家宅近日是否安穩?”
術士抬眸,目光在老者臉上停留片刻——先看印堂微暗似有鬱氣),再看眼下青影顯是憂思過度),複屈指輕掐,指尖在青石板上虛劃子午方位,沉吟半盞茶的功夫。圍觀眾人都屏息等著,連巡街皂隸也往前湊了湊,布莊掌櫃低聲道:“這老先生是西巷的張翁,為人實誠,定是真有難處才問卜。”
忽聽術士輕“咦”一聲,抬首望向天空——彼時天朗氣清,日頭正烈,雲絮都少見,街市間的熱浪裹著塵土,連柳樹葉子都打了蔫。可術士望罷,原本平靜的麵色驟然變了:眉峰擰成疙瘩,額角滲出細汗非熱汗,是驚汗),他伸手擦了擦,喉結滾動數下,終是喟然開口,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連後排的人都聽得真切:“不妙,不妙!老先生印堂含晦,非家宅小憂;方才觀天,日旁隱有黑氣,此乃‘龍戰於野’之兆——非止君家不安,恐京師近日有大亂,是謂大凶之征也!”
“大凶?”老者身子一顫,布包掉在地上,川貝散了一地,“先生這話……是說京師要出事?”圍觀眾人瞬間靜了,方才還喧鬨的街市一角,隻剩風吹幡旗的“簌簌”聲。有人悄悄攥緊了錢袋,有人往家的方向望,布莊掌櫃臉色發白:“先生莫不是胡言?如今國泰民安,怎會有大亂?”唯有人群後的兩個青衫漢子反應各異:玄夜衛暗探眼底閃過一絲了然此乃預設之局),鎮刑司密探卻臉色驟變,悄悄往後退,手按在袖中短刀上,顯是要去報信。
鎮刑司密探沒敢多待,趁人群慌亂時,悄悄溜出街市,往鎮刑司方向跑。他跑得急,撞翻了貨郎的攤子,糖葫蘆滾了一地,貨郎罵罵咧咧,他也顧不上賠罪——石崇有令,街市若有異動,需即刻稟報,尤其是“讖語”“凶兆”之類,恐是玄夜衛的手段。
到了鎮刑司後院,密探直奔密室,石崇正與徐靖從二品詔獄署提督)看《京師布防圖》,案上還攤著“擒謝淵”的密令。“大人!不好了!”密探推門進來,氣息不穩,“正陽門街市來了個術士,說京師近日有大凶,還說‘龍戰於野’,圍觀的人都慌了!”
石崇握著布防圖的手一頓,墨玉扳指撞在案上,發出“當啷”一聲:“術士?什麼來路?是不是玄夜衛的人?”他最忌“流言亂心”——複辟需靠死囚、密探,若人心亂了,死囚恐會反水,密探也會動搖。
徐靖湊過來,眉頭蹙起:“‘龍戰於野’?這是說君位相爭,莫不是咱們的謀泄了?”他想起昨日趙大人說“酒肆附近有玄夜衛暗探”,心裡更慌,“石大人,要不咱們改期舉事?先查清楚術士的底細,免得中了玄夜衛的計。”
“改期?”石崇冷笑一聲,卻掩不住眼底的慌亂,“咱們籌備了這麼久,糧已積、兵已練,怎麼改期?再說,張文正三品吏部侍郎)已聯絡好林文正三品禮部侍郎),明日辰時奏請祭永熙帝陵寢,引玄夜衛南司離京,改期了,這些部署都白費了!”他頓了頓,對密探道,“你再去街市,盯著那個術士,看他跟誰接觸,若有玄夜衛的人,就抓來審!”密探領命離去後,石崇盯著布防圖,指尖在“南宮側門”上反複摩挲——他嘴上硬,心裡卻已生疑,這術士的出現,太巧了,巧得像個陷阱。
鎮刑司密探剛走,街市上又來個官差——理刑院的吏員從七品),身著青色公服,腰係銅帶,身後跟著兩個皂隸,是舊黨成員,平日跟著石崇的屬吏做事。他擠進人群,指著術士喝道:“大膽妖人!竟敢在街市散布謠言,惑亂民心,跟某回理刑院受審!”
術士抬眸,神色平靜:“吏員大人,某隻是卜筮謀生,所言皆據天象、麵相,何來‘謠言’之說?”圍觀眾人見狀,也跟著起哄:“是啊,先生隻是說卜辭,怎算謠言?”“理刑院憑什麼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