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語
禦書房的燭火被穿堂風掠得簌簌微顫,映著蕭桓沉凝如淵的麵容。近百冊賬冊從禦案堆疊至階前,牛皮封麵已被歲月磨出毛邊,最上層那本《江南鹽課總賬》的紙頁上,“損耗三成”四字被朱筆圈得觸目驚心,殷紅墨跡深透紙背,似要滴出血來。
蕭桓指尖撫過賬冊上的朱砂印記,指節因用力攥緊而泛出青白。他隨手掀開一頁,目光驟然定格在“興源糧行代存銀五千兩”的記錄上,旁側批注的“溫侍郎親囑”四字小字,讓他喉間驟然發緊——溫良,那位由他親自點撥、寄予厚望的吏部侍郎,竟成了貪腐網絡的核心樞紐。
“陛下,戶部加急奏報。”尚書令楚崇瀾輕步入殿,見賬冊如山堆積,眉心不自覺地擰成川字。他躬身遞上一本厚重賬冊:“周霖率人核查得實,僅天啟十六年至天德十八年,鹽課、漕運、河工三項要政,被截留的款項已達七十萬兩——這筆銀錢,足夠供西北邊軍半年軍餉。”
蕭桓捏著賬冊的指節已泛出死白,聲音沙啞得像是磨過砂石:“江南堤壩垮塌,十二戶百姓葬身洪流;西北軍卒冬衣短缺,三人凍斃於戍樓——這賬上的每一個數字,都是百姓的性命、將士的熱血。”他將賬冊重重拍在禦案,銅製燭台被震得叮當亂響,“傳朕旨意,三省六部即刻入殿議事!這張貪腐大網,必須連根拔起,絕不姑息!”
吏部尚書沈敬之捧著“官員升遷台賬”匆匆趕來,恰見蕭桓對著賬冊出神。他趨步躬身遞上台賬:“陛下請看,溫良任內提拔的二十六名官員,均與涉案商號有隱秘銀錢往來。這絕非孤立貪腐,而是一張勾連京官與地方的巨網。”蕭桓抬眼時,眼底已凝起霜鋒:“沈公,這張網,便由你我親手撕開。”
山居禪意
鬆風吹落半山晴,清泉石上漱秋聲。
竹影橫窗人靜坐,山月無言照心明。
紫宸殿內,三省長官垂首躬身於階下,案上攤著蕭桓禦批的賬冊摘要,朱紅批示字字如鐵。楚崇瀾率先出列奏報:“尚書省已擬妥核查章程,左仆射裴嵩統籌吏、戶、禮三部,專查官員關聯與銀錢去向;右仆射邢湛執掌兵、刑、工三部,主理追討軍餉、審訊要犯、核驗工程,確保權責分明,互不推諉。”
侍中紀雲舟緊隨其後:“門下省已核查近年相關詔令,發現三封阻撓鹽鐵改革的擬詔,均出自溫良親信之手,臣已儘數封駁在案。後續所有查案政令,門下省會逐字審核,確保於法有據,不授貪腐者狡辯之機。”蕭桓頷首,補充道:“玄夜衛需全力配合。前指揮使因徇私庇護魏黨餘孽已被革職,現任指揮使陸冰,是朕從京營中破格提拔的忠勇之士,其性鐵麵無私,必能助你們查清此案。”
蕭桓指尖重重點在賬冊上“七十萬兩”的字樣:“這不是冰冷數字,是大吳的國本根基。楚崇瀾,你總領全局,若有部門推諉塞責,可直接參奏;孟承緒,查案詔令須寫得明明白白,讓天下人都看清朕反腐的決心;紀雲舟,你的封駁之權,便是阻斷貪腐的第一道關卡;陸冰,玄夜衛的刀鋒,要架在所有貪腐者與魏黨殘孽的頸上!”階下陸冰玄色披風掃過地麵,聲如金石叩擊:“臣,必不辱命!”
散朝之際,蕭桓獨留楚崇瀾三人,指著賬冊中“韃靼奸細”的朱批沉聲道:“秦仲自邊關奏報,涉案官員竟將漕運路線賣給韃靼——這已不是貪腐,是通敵叛國!查案途中若遇通敵線索,不必奏請,可先斬後奏!”三人齊聲領旨,殿外秋風卷著枯葉掠過,簌簌聲響恰似呼應殿內的肅殺之氣。
吏部文選司的檔案房內,燭火徹夜不熄,沈敬之帶著溫庭玉、陸文淵逐冊核對。“溫良天啟十五年任文選司郎中,”沈敬之指著升遷台賬上的墨跡,“陳言當年因貪墨被彈劾,本應貶謫嶺南,卻在三月後升任戶部主事,賬冊明確記載‘溫宅納銀兩千兩’,這筆銀錢的源頭,正是興源糧行。”
溫庭玉雖與溫良有堂叔侄之親,卻絲毫不避嫌怨,將從溫良老宅搜出的“饋贈簿”雙手呈上:“此簿詳細記錄其貪腐往來——‘劉啟贈玉圭一方,求營繕司郎中缺’‘張彬送錦緞十匹,謀科舉監考職’,每一筆都與升遷台賬嚴絲合縫。”
陸文淵翻到蘇州知府李董的舉薦檔案,眉峰微挑:“當年臣力薦李董,溫良卻百般阻撓,稱其‘寒門出身無背景,難擔地方重任’,如今看來,並非李董無能,而是他不肯同流合汙。”他當即提筆擬奏:“請陛下提拔李董為江南查案副使,其久在江南,熟稔地方情弊,可助顧彥一臂之力。”
吏科給事中趙毅攜新查線索匆匆闖入:“沈大人,溫良還安插三名魏黨殘孽在地方任職,其中鬆江知縣趙顯,借賑災之名強占百姓土地,賬冊記載他‘每年分潤興源糧行三千兩’。”沈敬之麵色一沉,當即下令:“速行文都察院,即刻將趙顯革職拿問,押解回京受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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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敬之將吏部核查結果彙總成冊,深夜入宮呈給蕭桓。蕭桓凝視著“二十六名涉案官員”的名單,良久無言。“沈公,”他忽然開口,聲音裡滿是沉痛,“這些人中,有朕當年親點的進士,亦有你舉薦的人才——是朕察人不明,也是你的失察。”沈敬之伏地請罪,蕭桓卻親手將他扶起:“將這張網徹底查清,便是最好的贖罪。”
戶部銀庫偏房內,周霖帶著王硯、秦煥、方澤核對賬冊,燭淚堆成小山,徹夜未熄。“天啟十七年江南鹽課,賬冊標稱‘實收十五萬兩’,但國庫底賬僅存十萬兩,”王硯用銀簪輕輕挑起賬冊的塗改處,“這裡竟是用米湯混墨塗改了數字,經火烘烤顯影後,清晰可見‘興源糧行代存五萬兩’的原跡。”
秦煥捧著漕運賬冊疾步趕來,臉色凝重如霜:“方澤大人,您看此處——漕運使王乘以‘河道淤塞’為由,申請‘疏通費’三萬兩,實則僅耗一萬兩用於治河,餘下兩萬兩儘數彙入他的私宅錢莊。賬冊背麵的‘分潤’記錄上,還蓋著溫良的私章。”
方澤氣得拍案而起,案上賬冊震得嘩嘩作響:“漕運是江南的生命線,王承竟敢在糧船上動手腳!”他立刻調閱漕運碼頭的收糧記錄,“賬冊寫著‘運糧十萬石’,實際入庫僅八萬石,餘下兩萬石被他高價賣給糧商,換成銀錢私分——這便是去年江南糧價暴漲、百姓無米下鍋的根源!”
戶科給事中錢溥抱著百姓訴狀闖入,聲音因憤怒而發顫:“周大人,蘇州百姓聯名上告,興源糧行竟用摻沙陳糧冒充賑災糧,每石加價三倍賣給官府,賬冊明確記載‘賑災銀截留四萬兩’,這些民脂民膏全流入溫良與糧商的腰包!”周霖勃然大怒,當即擬折:“請陛下下旨,即刻查封興源糧行,凍結所有涉案錢莊賬戶!”
蕭桓看到戶部奏報時,正對著一碗清粥出神。“十五萬兩鹽課,截了五萬兩;十萬石漕糧,賣了兩萬石,”他緩緩放下碗筷,聲音抑製不住地發顫,“百姓吃著摻沙的陳糧忍饑挨餓,貪官卻在府中酒肉山珍。傳旨周霖,限三日內查清所有銀錢去向,一文都不能少!”
禦史中丞虞謙帶著鐘銘、顧彥趕赴江南查案,臨行前陸冰親送玄夜衛令牌:“虞大人,陛下特旨,玄夜衛江南分舵聽你全權調遣,若遇地方官阻撓查案,可持此牌先拘後奏,無需請旨。”虞謙接過令牌,見上麵“肅貪”二字刻得入木三分,鄭重點頭:“有陸指揮使這句話,江南查案便無後顧之憂。”
顧彥帶著衙役撬開興源糧行的地窖石板,刺眼的金光瞬間晃花人眼——百兩金條整齊碼放如牆,旁側堆積著與各官員的往來密信。一名糧商親信見狀欲趁亂燒毀書信,被隨行玄夜衛當場按倒,鐵鏈鎖身的聲響震徹地窖。“虞大人,按陸指揮使吩咐,糧行所有人員已儘數控製,無一漏網。”玄夜衛小旗上前回話,將搜出的密信雙手呈上。
鐘銘以巡撫南畿之職親赴鬆江,很快查到趙顯的罪證。“賬冊記載趙顯‘強占良田百畝’,”他帶著受害百姓指認土地,“這些都是百姓祖祖輩輩的基業,他以‘賑災購地’為名強買,每畝僅給十文錢,轉頭便以百兩白銀一畝賣給興源糧行。”百姓圍著他哭訴求情,鐘銘當即下令抄沒趙顯家產,悉數返還百姓。
右都禦史梁昱攜地方政績月報趕來:“虞大人,浙江布政使秦仲上報,溫良親信林知縣在杭州貪墨農桑補貼,賬冊明確記錄‘截留補貼兩萬兩’,儘數用於給溫良送禮。秦仲已先斬後奏將林知縣革職,正等候朝廷發落。”虞謙讚許點頭:“秦仲識大體、有擔當,可加派他協助核查地方賬冊。”
虞謙將查獲的金條、密信、供詞彙總成冊,以八百裡加急送往京城。蕭桓翻看金條清單,忽然問楚崇瀾:“這些金子,夠多少農戶購置新麥種?”楚崇瀾低頭核算片刻:“足夠江南一萬農戶種一季莊稼。”蕭桓閉上雙眼,良久才睜開,語氣堅定:“查抄的所有贓款,全部用於江南農桑補種與堤壩修繕,務必給百姓一個交代。”
刑部大堂上,氣氛肅殺如冰,刑部尚書鄭衡端坐主審位,大理寺卿衛誦、禦史中丞虞謙分坐兩側,案上賬冊、書信、金條等證物堆積如山。溫良被押上堂時,仍強撐著朝廷大員的架子:“臣乃堂堂吏部侍郎,朝廷命官,爾等無憑無據,竟敢擅自拿問!”
鄭衡一聲冷笑,令衛凜呈上證物:“這是從你老宅搜出的‘饋贈簿’,詳細記錄你收受劉啟玉圭、張彬錦緞,為其謀官的齷齪勾當;這是興源糧行的流水賬,你的私宅錢莊與糧行往來銀錢高達數十萬兩,難道也是旁人誣陷?”溫良的臉色瞬間從青白轉為慘白,雙腿微微發顫。
王承被押上堂時,還在百般狡辯:“截留漕運銀實為疏通河道急用,臣絕無貪墨之舉!”刑部主事宋昭將漕運賬冊與收糧記錄重重摔在他麵前:“賬冊寫明你僅花一萬兩治河,卻虛報三萬兩;運糧十萬石僅入庫八萬石,餘下兩萬石高價售予糧商——鐵證如山,你還想狡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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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誦起身宣讀大理寺複核意見,聲音擲地有聲:“溫良牽頭組織貪腐網絡,涉案金額七十萬兩,更通敵泄密,為主犯;王承截留漕運銀與軍餉,致江南糧荒、邊軍受凍,罪加一等;張彬借科舉監考之機舞弊,敗壞選賢風氣,同為主犯——三人罪證確鑿,無可辯駁。”
蕭桓特命內侍省總管馮謙監審,當聽到“通敵”二字時,馮謙拍案怒問:“你將漕運路線賣給韃靼,收受多少好處?還有哪些官員參與其中?從實招來!”溫良見所有罪證已被掌握,心理防線徹底崩潰,癱軟在地招供:“是魏黨殘孽趙康指使臣做的,他許諾事成後助臣入閣……還有兵部主事李嵩,也參與了通敵之事!”
兵部尚書秦昭接到馮謙密報,即刻帶著邵峰、裴衍核查軍餉賬冊。“西北邊軍天啟十八年軍餉,賬冊標稱‘足額發放’,但孫越的督查奏報明確寫著‘欠餉三個月’,”秦昭指著賬冊上的簽字,“這是李嵩的親筆簽名,他當時分管軍餉發放,此事必與他有關!”
邊將孫越星夜趕回京城,將邊軍欠餉冊雙手呈給秦昭:“蒙帥查實,李嵩與邊將李虎相互勾結,截留軍餉五萬兩,更將軍糧賣給韃靼,換得白銀三萬兩分贓。賬冊上的‘軍屯損耗’,實為李虎故意讓軍屯減產,好將糧食私賣牟利。”
裴衍捧著軍需賬冊趕來,氣得渾身發抖:“李嵩還虛報軍需開支,賬冊寫著‘采購軍衣一萬件’,實際僅發放六千件,餘下四千件的衣料款全被他貪墨。去年冬天,西北三名士兵就是因缺衣少食,凍斃在戍邊崗樓!”
秦昭即刻入宮奏請蕭桓,派禁軍副統領林銳抓捕李嵩。林銳帶著禁軍闖入李嵩府中時,正撞見他在書房燒毀賬冊,火星濺得滿地都是。“人贓並獲,你還想銷毀罪證?”林銳令士兵將燒焦的賬冊殘片收好,“這些殘片足以佐證你的罪行,隨我回刑部受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