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語
古之所謂孤臣者,蓋為前禦史中丞謝玄楨是也。公身處詔獄之絕境,桎梏加身,卻心懷天下,矢誌不渝。於昏晦牢室之中,猶燃燭奮筆,著書以策。每一筆落,皆傾其心血,乃至血濺紙頁,洇染素箋,而其誌堅如磐石,未曾有絲毫之改易。
至於公以性命相托之《新政十要》,此遺策也。其字裡行間,無不見護民安邦之赤誠。每一字,皆如璀璨星辰,映照公之拳拳忠心;每一句,仿若洪鐘大呂,彰顯公之高遠誌向。
觀夫後來,寒門賢才得入朝堂,憑其才學智慧,展卷經綸,為大吳社稷效力。邊疆之地,烽火不再,邊塵不起,百姓安居;河工之處,疏浚有方,安瀾無虞,水利興焉。值此清平之世,方知公之忠魂,從未遠離。那浸透著血與墨之字句,早已融入大吳江山,化作其脊梁,撐起萬裡乾坤,庇佑蒼生黎庶。
懷謝玄楨
孤臣血沁墨痕殘,遺策丹誠係國安。
今見賢才登峻秩,始知忠骨尚餘溫。
遺策丹書耀九州,忠魂不滅護金甌。
此刻吏治清明際,常思昔日謝玄楨。
西北秋風卷著砂礫,打在蒙傲的甲胄上劈啪作響。他立在新築的烽火台頂端,指尖撫過粗糙青磚上鏨刻的工匠姓名——這是謝淵遺策中“工銀刻石”的鐵規,如今自居庸關至大同,五十座烽火台皆循此法。探馬卷著黃塵疾馳至台下,聲如洪鐘:“將軍!韃靼三部遣使入大同,願奉互市之約,永不再犯!”
蒙傲抬眼望向陰山方向,殘陽正將山影染得如血。恍惚間,竟想起謝淵戍邊時與他共飲的那碗粗茶——彼時軍餉拖欠三月,戍卒嚼著樹皮守關,凍餓而亡者每日都有。謝淵揣著邊關疾苦疏,在宮門外跪了三日三夜,卻被魏黨反誣“通敵惑眾”,枷鎖加身押回京城。而今烽火台地窖裡儲糧滿倉,戍卒半農半兵,灶上常飄新麥香氣,這太平安穩,全是謝淵以命換得的遺澤。
京中快馬接踵而至,蕭桓的朱批在素箋上格外醒目:“蒙將軍善用謝公之策,邊防磐石永固,功在社稷。”墨跡旁那道朱圈,正圈著謝淵遺策“梯次設防”四字。蒙傲小心翼翼將回文折好,塞進貼身錦囊——那裡還放著謝淵當年贈他的“守邊五要”手劄,紙角已被汗漬浸得發脆,字跡卻依舊剛勁。
參將趙烈巡台歸來,甲胄縫隙裡還沾著新麥的清香,他雙手奉上賬簿:“將軍,今年屯田收了千石,依謝公舊例,一半留作軍糧,一半已分賑邊民。”賬簿每頁都按指印疊著紅痕,士卒與民戶的簽字歪扭卻鄭重——這“逐戶核查”的規矩,謝淵當年在獄中用血寫就,如今已成邊地不可動搖的鐵律。
夜色漫過烽火台,第一盞平安火在暮色中亮起,緊接著,連綿如星的火光沿著防線鋪開,將夜空燒出一道暖光。蒙傲望著這火,忽然懂了謝淵當年“邊固在民安”的深意。蕭桓在京中常對近臣歎“謝公不可複得”,此刻他才徹悟:謝公的可貴,從不是朝堂上的高談闊論,而是把“軍無饑、民無寒”的細碎心願,都刻進了每一條策論裡。
尚書省議事廳內,檀香嫋嫋繞著案上的謝淵遺策。楚崇瀾枯瘦的手指點在“革除世卿世祿”那條,聲音沉如銅鐘:“魏黨餘孽仍想保其子承襲指揮之職,謝公此條,便是斬向他們的利劍。”左仆射裴嵩躬身遞上吏部文書,宣紙簌簌作響:“沈尚書已依遺策‘三考標準’核過,那紈絝子弟任上毫無實績,貪墨公銀倒是熟稔,當予罷黜。”
蕭桓指尖輕叩禦案,目光掃過殿中垂首的重臣。當年謝淵在日,為阻魏黨蔭子特權,當庭與先皇爭辯,聲震瓦當,卻被斥“沽名釣譽,離間君臣”;如今沈敬之推行選賢令,寒門士子通過實績登科者十占其七,朝堂上再無“老子為官兒承蔭”的荒唐事——這朗朗乾坤,正是謝淵當年舍身求來的結果。
中書令孟承緒展開鹽鐵改革議案,首頁“鹽稅專用,不得挪作私用”八字,正是謝淵遺策原文。“陛下,此法推行半載,國庫存銀已增三成,”徐英上前補充,指節因激動而泛紅,“江南鹽價回落,再無哄抬之弊。”蕭桓聞言,眼前驟然浮現出謝淵藏在戶部的那半塊鹽磚——磚上沙礫清晰可見,那是忠良以命記下的貪腐鐵證。
侍中紀雲舟出列時,朝服下擺掃過階前青石:“近日查獲魏黨餘孽私改選賢名錄,欲將親信安插要職,臣已依《大吳律》新條問罪。”他高舉修訂後的律法,泛黃的紙頁上,“阻撓選賢者斬”的條款墨跡新鮮——這正是楊璞遵謝淵“司法三必”之策增補的鐵律。
散朝後,蕭桓留楚崇瀾在禦書房對坐,案上攤著謝淵當年的諫疏,墨痕間仍可見暗紅血漬。“謝公在日,朕常嫌其言鋒過利,字字如刀,”蕭桓指尖撫過疏上“民為邦本”四字,聲音發顫,“如今吏治清明,才知那刀砍的是奸佞,護的是朕的江山、朕的子民。”楚崇瀾躬身垂首:“謝公遺策尚在,便如他從未離開朝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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吏部衙署的燭火比尋常官署亮得更早,沈敬之戴著老花鏡翻閱“賢才跟蹤簿”,楊啟持筆在旁批注,狼毫劃過紙麵沙沙作響:“蘇州知府李董,任內興修水利二十餘處,糧產較去年增五成,當予晉升。”這簿冊正是依謝淵“言官保舉”之法設立,新官上任三月必核實績,魏黨時期“空名薦官、屍位素餐”的亂象,早已蕩然無存。
“沈大人,江南尋訪的治水能手到了。”陸文淵引著一位布衣書生入內,書生肩上還扛著半袋新收的稻穗。“謝公當年常說‘選賢不問出身,唯論實績’,此人雖無功名,卻在湖州以一己之力疏淤造田百畝。”沈敬之親自起身麵試,書生談及治水之法時眉飛色舞,所提“疊石疏水”之策,竟與謝淵遺策中“疊石堤法”字字相合。
蕭桓微服至吏部文選司,隔著窗紙便聽見吏員的爭執聲:“治農者必核糧產,治河者必驗堤堅,這是謝公定的規矩,豈能因他是勳貴門生便通融?”他推門而入,見一名小吏正捧著謝淵遺策抄本逐字比對,抄本邊緣已被翻得起毛,頁眉處還批注著“此條當守”的朱字。蕭桓駐足良久,想起謝淵當年為推此法,被魏黨扣上“紊亂吏治”的罪名,當庭脫冠力爭的模樣。
“大人,這是彈劾鎮國公世子的奏疏!”吏科給事中趙毅捧著奏章闖入,聲如洪鐘,“此人憑父蔭得官,到任三月便貪墨賦稅萬兩,民怨沸騰!”沈敬之接過奏章,隻掃一眼便提筆批複:“依謝公‘黜汰庸劣’之條,革職查抄,絕不姑息!”蕭桓在屏風後聽得真切——當年謝淵彈劾此勳貴時,疏奏石沉大海,反遭魏黨構陷;今時不同往日,新政如劍,再無姑息之理。
暮色浸滿衙署時,吏部的燭火仍未熄滅。沈敬之將新選官員名錄呈給蕭桓,名錄首頁“以謝公之法,選報國之臣”九個字,是他親筆所書。蕭桓提起朱砂筆,在名錄上批下一個“準”字,筆尖落下的瞬間,竟恍惚覺得謝淵就立在燭影裡,身著舊朝官服,眉眼間滿是欣慰的笑意。
江南秋雨連下三日,濁浪拍打著“謝公堤”,卻始終越不過那道堅實的屏障。江澈立在堤上,青衫已被雨水打濕,望著洪水順著泄洪渠乖乖分流,眼底發熱。堤下百姓擺著香案祈福,木牌上“謝公護佑”四字被雨水衝刷得格外鮮亮。“江大人!”馮衍撐著油紙傘趕來,靴底濺起水花,“依遺策‘柳根固沙’之法,春上栽的柳樹已紮下深根,這堤比去年更穩了!”
堤側石碑上,工匠姓名、物料斤兩、工銀數目刻得一清二楚。江澈指著“糯米漿調石灰,摻沙三成”的字樣,聲音發啞:“謝公當年在詔獄裡寫這築堤之術,每字都滲著血。魏黨當年用沙土代石灰,致使河堤潰決,淹死百姓千餘;如今我們照著謝公的法子做,這堤便能護著江南百姓歲歲平安。”
“江大人!您快看!”蘇州知府李董陪著一位老農趕來,老人名叫張二柱,手裡捧著個沉甸甸的番薯,皮上還沾著泥土,“這是謝公當年教我們種的番薯,今年一畝地收了千斤!江大人,您可得把這恩情稟明陛下,讓謝公在天有靈也安心!”江澈接過番薯,觸手溫熱——謝淵當年在蘇州冒死推廣新糧種,如今這救命的糧食已遍植江南,這才是“民為本”的真意。
京中驛馬踏破雨幕而來,帶來蕭桓的旨意:將“謝公堤”賜名“文忠渠”,禦筆親題的碑額用紅綢裹著。旨意末尾,蕭桓的朱筆添了一行小字:“每見河工安瀾,便念謝公遺策。若謝公尚在,朕必與卿同立此堤,共賞江南煙雨。”江澈捧著旨意,當即命石匠將這行字刻在石碑背麵,與謝淵的築堤之法永世並存。
夜雨漸歇時,江澈在渠邊搭起帳篷,燭火透過油布映在謝淵遺策的河工篇上。墨跡透過雨霧,仿佛看見謝淵在詔獄裡燃著殘燭寫書,指節因握筆過緊而泛白,血珠滴在紙上,暈開一朵朵暗紅的花。江澈握緊毛筆,在抄本上鄭重題字:“承公之策,護公之民”,暗誓要讓這渠水永遠流淌,將謝公的恩情帶到江南每一寸土地。
戶部衙署的賬冊堆得如小山般,王硯躬身將鹽稅賬目呈給周霖,賬冊上“邊餉”“賑災”“國庫”三類標注得條理分明。“大人,依謝公‘鹽稅專用’之法,半年來無一人敢私挪分文,”他指著賬冊上的紅印,聲音裡滿是敬佩,“鹽課收入比去年增了五成,尋常百姓家的灶台上,終於能擺上純淨雪白的官鹽,再也不必嚼那混著沙礫的苦物。”
蘇州鹽市的朱漆木牌上,官定鹽價用金粉寫就,格外醒目。戶科給事中錢溥正逐鋪核查,一名鹽商笑著迎上來:“大人,如今鹽價穩當,生意比往年好做十倍,這都是謝公的功勞啊!”錢溥聞言,忽然想起謝淵藏在戶部庫房的那半塊鹽磚——磚身粗糙,沙礫硌手,那是魏黨貪腐的鐵證,也是謝公當年舍命抗爭的見證。
蕭桓翻閱著鹽戶編冊,每一本都按著手印,鹽戶的簽字歪歪扭扭卻格外鄭重。“謝公‘分戶管鹽’之法,真是釜底抽薪的妙計,”周霖在旁解釋,“既防了官商勾結,又減了鹽戶三成稅負。當年那些為繳鹽稅鬻兒賣女的人家,如今都能靠著曬鹽過活了。”蕭桓摩挲著編冊封麵上“藏富於民”四字——那是謝淵的親筆,字跡蒼勁,力透紙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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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黨餘孽李孜省的黨羽近日被擒,大堂上供出當年私設“過壩錢”“加派銀”等苛捐的細節,樁樁件件都沾著鹽戶的血淚。刑部尚書鄭衡拍案怒斥,按《大吳律》新條判了斬立決:“謝公當年彈劾此輩,卻被誣下獄含冤而死,如今律法昭彰,總算能告慰他的忠魂!”蕭桓在案卷上批下“罪有應得”四字,筆尖劃過“謝淵遺策”時,指腹微微發顫。
暮色染黃戶部庫房時,蕭桓望著整齊碼放的官鹽,雪白的鹽堆在燭火下泛著柔光。王硯遞上謝淵當年的鹽課奏疏,疏上的血跡已暗如鐵鏽,卻字字千鈞:“鹽者,民之命也;稅者,國之脈也。苛鹽稅則民死,民死則國亡。”蕭桓默念著這幾句,眼中淚光閃動,良久才低聲道:“謝公,如今民命無憂,你在天有靈,當可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