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語
養心殿的藥香浸著寒意,滲透織金宮帷,燭火如豆,將蕭桓枯槁的麵容投在龍床錦褥上,忽明忽暗。這位執掌大吳十數載的帝王已至油儘燈枯之際,氣息微弱如將熄的殘燭,卻死死攥著太子蕭燊的手,渾濁眼底燃著最後一簇決絕的光——他一生為宦禍所困,新政屢遭掣肘,臨終前唯一的執念,便是讓儲君親手斬斷這盤根錯節的毒瘤。
蕭燊跪侍榻前,指尖觸到父親冰涼如鐵的肌膚,耳畔父皇的囑托浸著血淚。謝淵當年便曾冒死上疏,痛陳宦禍之害,卻因魏黨作梗含恨而終;如今顧命大臣齊聚,宗室同心歸向,正是除奸的天時機緣。他低垂的眼眸中翻湧著怒火與決心,這不僅是父皇的遺願,更是穩固新政、護佑江山的必由之路。
吳祚
托孤殿宇倚宮牆,柏影蕭森映禦廊。
階前苔跡凝寒色,廊下鬆風送遠殤。
彌留泣血托邦國,秉旨燃燈掃宦殃。
誓扶社稷清寰宇,不負先皇不負蒼。
龍馭上賓遺恨在,除奸承命振朝綱。蕭桓彌留泣血托孤,蕭燊秉旨謀清宦禍,以顧命為柱石,以民心為長城,誓掃朝堂蠹蟲,還大吳萬裡清明。
子夜的養心殿靜得駭人,殿宇幽深,簷角銅鈴寂然無聲,唯有燭花不時爆裂的輕響,與蕭桓若有若無的喘息交織,在空曠的殿內反複回蕩。方明率一眾禦醫躬身退至殿外廊下候命,靴底踏過青磚的聲響輕得近乎無痕,殿內僅剩蕭燊與兩名心腹內侍,空氣裡彌漫著絕望與決絕交織的沉鬱氣息,連銅盆中燃著的龍涎香炭,都似被這寒涼裹住,隻餘下微弱的餘溫,暖不透殿內半分淒冷。
忽然,蕭桓枯槁如老枝的手猛地攥緊蕭燊的腕子,指節因極致用力而泛白如霜,幾乎要嵌進他的皮肉裡。他艱難地掀開沉重的眼皮,渾濁的眼眸中亮起一簇如燃儘前最後火星般的光,死死鎖住兒子,聲音微弱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執拗:“吾兒……近前……再近前……”蕭燊連忙膝行半步,俯身將耳朵緊緊貼在他唇邊,隻聽氣若遊絲的話語混著腥鹹的血沫斷斷續續溢出:“國勢維艱……宦禍為患……這群閹豎……蠹國害民……其根……必除……不除不休……”
“父皇,兒臣明白!”蕭燊眼眶泛紅,強忍著打轉的淚意,聲音因哽咽而發顫,卻字字鏗鏘有力,“您當年為這群宦寺所困,政令壅塞難行,朝綱紊亂不堪,冤魂遍野,民不聊生,兒臣日夜銘記,一刻不敢或忘!此害不除,大吳永無寧日,兒臣定當承您遺誌,掃清這禍國殃民的宦寺妖氛,還朝堂清明,還百姓生路!”
蕭桓緩緩點頭,每一次呼吸都似要耗儘全身氣力,胸廓起伏如破鼓般沉悶。他卻仍執著地續道:“朕……登基之初……識人不明……輕信宦寺讒言……致魏黨趁機坐大……新政阻滯……民怨沸騰……此乃朕之大過……千古之憾……今將這傾頹之局……全權付於汝……切不可……重蹈覆轍……萬勿……再信宦豎……”話未說完,他猛地劇烈嗆咳,胸腔劇烈起伏,一口暗紅的血沫從嘴角溢出,順著下頜滴落,染紅了蕭燊月白朝服的袖角,暈開一片刺目的紅。
蕭燊緊緊回握父親枯瘦如柴的手,指腹輕輕摩挲著那布滿褶皺與老繭的肌膚,仿佛要借此傳遞些許暖意,他額頭抵著父親的手背,一字一頓立誓:“兒臣對天立誓,對先帝靈位立誓,必除宦禍,清君側,安朝堂,興新政!讓父皇畢生推行的新政遍行天下,讓謝公含恨未竟的遺誌得以昭雪,讓天下蒼生再無閹豎之苦!”蕭桓眼中閃過一絲轉瞬即逝的慰藉,卻又瞬間被濃重的憂慮取代,枯槁的手指在他腕上微微顫抖,似仍有千言萬語未能儘訴。
“欲除宦禍……當謀定而後動……不可操之過急……”蕭桓麵色因回光返照而泛起一絲病態的潮紅,眼神卻驟然清明了幾分,強撐著傳授畢生籌謀的方略,“先擢賢任能……廣納忠良……充實朝堂……以強中樞之勢……沈敬之曆仕七朝,沉穩有謀;楚崇瀾總領六部,乾練果決……此二人皆為社稷棟梁……可托腹心之任……”
他艱難喘息片刻,胸口起伏稍定,眼中陡然閃過一絲厲色,聲音雖微弱卻透著不容置疑的決絕,陡然沉了幾分:“再暗中布局……削其羽翼……斷其黨援……宦官親信……多盤踞京營、鎮刑司……魏彥卿所領玄夜衛,偵緝細密,可暗中查探其罪證;蒙傲麾下的京營禁軍,兵強馬壯,能牢牢製住其兵權……切記……步步為營……”
蕭燊凝神屏息,睫毛上掛著未乾的淚滴,將每一個字都刻入心底,沉聲回應:“兒臣悟了——先收其兵權,斷其爪牙,再坐實其罪,布下天羅地網,待時機成熟,一舉殲之,方無後患。”“然!”蕭桓突然加重語氣,枯眼圓睜,眸中迸發出最後的光亮,“時機……至關重要……一擊必中……不可留後患……方得朝堂清明……國祚綿長……切記……不可懈怠……不可輕信任何人……即便是……親近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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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枯瘦的手指顫巍巍抬起,艱難地指向禦座旁的紫檀木暗格,指節抖得幾乎無法成形,示意內侍取物。內侍會意,快步上前打開暗格,捧出一個鎏金錦盒,盒身雕著繁複的龍鳳紋樣,邊角已有些磨損。蕭桓示意蕭燊親手打開——裡麵靜靜躺著一枚小巧的虎符碎片,青銅斑駁,還帶著歲月的涼意;另有一本紙頁泛黃的手劄,封皮上“謝淵”二字字跡遒勁,墨跡雖淡,卻透著凜然正氣。“此乃……先帝秘賜……可調……京營精銳一部……手劄是……謝淵當年……冒死彈劾宦官的……罪證底稿……字字泣血……可助你……一臂之力……”
話音未落,蕭桓的手便無力垂落,重重砸在明黃錦褥上,再無半分動靜。唯有雙眼圓睜,望向殿外沉沉夜空,眸中還凝著對江山的無儘牽掛,對宦禍的刻骨憤懣,至死未瞑。蕭燊滾燙的淚水終是衝破桎梏,奪眶而出,順著臉頰滾落,砸在冰冷的金磚上,濺起細碎的水花。他俯身伏在榻前,額頭重重叩在金磚上,咚咚作響,哽咽著立誓:“父皇安心去吧,兒臣定不辱使命,必除宦禍,守好這大吳江山!”
蕭桓龍馭上賓的噩耗,蕭燊強壓著未曾對外公布。他深知,朝局本就因父皇病重而動蕩不安,如今主心骨驟失,更如懸卵在危崖,稍有不慎便會萬劫不複——若宦黨聞風而動,輕則新政傾覆,重則江山易主,無數百姓將再度陷入水深火熱。他當機立斷,即刻命心腹內侍密召沈敬之、蕭櫟、蒙傲、魏彥卿等顧命重臣,皆為心腹,且各掌要職,於養心殿偏室緊急議事。
“父皇已於子夜賓天,”蕭燊神色凝重,將錦盒中的虎符碎片與謝淵手劄鄭重置於案上,燭火映照下,他眼底滿是沉痛與決絕,目光緩緩掃過眾人,“臨終前,父皇執手囑托,此生最大憾事便是未能根除宦禍,命我務必替他了卻此願,以安社稷。如今當務之急有三:一為秘不發喪,每日照舊以父皇名義理政,一應詔令由我代擬,加蓋玉璽,穩住內外人心;二為暗集罪證,由魏彥卿率玄夜衛徹查宦黨勾結罪證,布下天羅地網;三為穩固人心,蒙將軍加強京營防務,蕭王叔安撫宗室,沈尚書主持朝政,防宦黨狗急跳牆,趁機作亂。”
沈敬之捧起謝淵的手劄,指腹撫過那力透紙背的字跡,老淚縱橫:“謝太保當年以性命相搏,彈劾宦寺卻功敗垂成,如今有此鐵證,再輔以錦衣衛的偵緝,定能將這夥奸佞一網打儘。臣願領吏部之職,連夜擬定賢才名錄,破格提拔忠良,填補朝中空缺,暗中削弱宦黨勢力。”
成王蕭櫟身形挺拔,沉聲道:“宗室之事交由臣處置,必嚴防宦黨以利拉攏子弟,動搖根本。蒙將軍,京營防務便拜托了——需嚴密監控宦官掌控的禁軍,凡無太子手諭與虎符者,一概不準調兵。”蒙傲躬身領命,聲如洪鐘:“臣已命林銳副將加強宮城九門守衛,布下三重崗哨,絕不讓宦黨有機可乘!”
魏彥卿上前一步,玄色官袍襯得麵色愈發冷峻:“臣即刻調錦衣衛全員出動,暗訪宦官與地方豪強、魏黨餘孽的勾連證據,三日之內,必呈詳細卷宗於殿下。”蕭燊頷首,語氣凝重:“諸位各司其職,切記‘密’字訣,待罪證確鑿,便借登基大典之勢,將其一網打儘!”
第四節賢才補闕強朝堂
沈敬之返回吏部官署時,天尚未破曉。他即刻傳召陸文淵、宋禾等心腹屬官,燭火下鋪開空白名錄,沉聲道:“太子要除宦禍,必先固朝堂根基——咱們得把真正的忠良乾吏推上去,讓宦黨無隙可鑽。”他提筆圈點,“李董在蘇州賑災治水,功績卓著,可擢升江蘇布政使;江澈阻魏黨挪用河工銀,有剛直之風,升工部侍郎;王硯厘清鹽鐵舊賬,為國庫增收,升戶部左侍郎。”
陸文淵補充道:“臣舉薦三位寒門士子,皆有風骨、無黨援,可任六科給事中——他們久在基層,洞悉宦黨弊害,正好借監察之職,盯緊六部要害,防宦黨暗中作梗。”沈敬之撫須頷首:“準!即刻擬詔,以‘新政選賢’為名下發,對外隻稱優化吏治,掩人耳目。”
提拔詔令一經公布,朝堂內外震動。宦官集團首領——司禮監掌印太監坐立難安,連夜召集群黨於私宅密議,肥碩的手掌攥著茶盞,指節泛白:“太子突然提拔這許多新政官員,明擺著是要削咱們的權!得早做打算,不能坐以待斃!”
其親信秉筆太監連忙湊上前,聲音陰惻惻的:“公公放心,京營裡咱們的人還不少。隻要老皇帝駕崩的消息一傳開,咱們就以‘護駕’為名調動兵馬,控製宮城,逼太子封咱們為顧命,到時候還不是咱們說了算?”掌印太監眼中閃過狠光,重重一拍桌案:“好!派人盯緊東宮動靜,一有風吹草動,即刻動手!”
這密室中的密謀,早已被潛伏在外的錦衣衛番子聽得分明。魏彥卿連夜將密報呈至東宮,沉聲道:“司禮監掌印太監已在暗中部署,計劃借國喪之機作亂。臣已查實他們私藏甲胄兵器、勾結魏黨餘孽的蹤跡,隻待殿下一聲令下,便可收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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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節削翼斷援收兵權
蕭燊覽畢密報,眸色冷沉如冰。他即刻傳召蒙傲與秦昭入東宮議事,將密報擲於案上:“司禮監掌印太監狗急跳牆,已在京營安插諸多親信,若不提前清除,登基後必成心腹大患。今日便要削其羽翼,收歸兵權!”
蒙傲略一沉吟,上前獻策:“臣有一計——可借西北韃靼蠢蠢欲動之名,傳太子令抽調京營兵力馳援邊防。將宦官掌控的那部分禁軍儘數調走,遠離京城;同時命林銳率忠誠於朝廷的精銳,接管他們的防區,如此便可釜底抽薪。”
蕭燊撫掌稱善:“此計甚妙!秦尚書,你即刻擬一道調兵令,加蓋太子印璽與先帝所賜虎符碎片,明言‘西北軍情緊急,著宦官親信將領即刻率部馳援’。他們若敢抗命,便是通敵之罪;若遵命,便正中咱們下懷。”
秦昭領命擬詔,次日便將調兵令送至司禮監。那親信將領見有太子印璽與虎符為證,雖心有疑慮,卻不敢抗命,隻得硬著頭皮率部離京。待他們一走,林銳即刻率軍接管防區,宮城防務徹底落入蕭燊掌控。掌印太監得知消息,氣得麵色鐵青,卻又束手無策——手中無兵,再大的野心也隻是鏡花水月。
與此同時,楊啟率都察院禦史展開雷霆行動,查處了三名與宦官勾結的地方按察使,抄沒其家產,搜出與京中宦黨往來的密信。“這些官員倚仗宦官勢力,貪贓枉法,欺壓百姓,如今將其嚴懲,既斷了宦黨在地方的羽翼,又能贏取民心。”楊啟將查處卷宗呈給蕭燊時,語氣鏗鏘。
第六節罪證確鑿鎖奸佞
三日後,魏彥卿帶著三尺高的卷宗踏入東宮,甲胄上還沾著夜露。“太子殿下,司禮監掌印太監及其黨羽的罪證已全部查實。”他將卷宗逐一鋪開,“這是他們私藏的甲胄兵器清單,這是勾結魏黨餘孽的密信,這是貪墨國庫銀糧的賬目,還有當年陷害謝太保部下的供詞——人證物證俱全,無可抵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