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交響曲》的書頁在海風中輕輕翻動,仿佛也在傾聽這一片大西洋彼岸的耳語。我站在佛得角群島的首府——普拉亞的海岸線上,凝望著那片湛藍的海水,它從未止息地拍打著火山石岸,也拍打著我心中隱隱躍動的詩篇。
飛機降落在薩拉空港的那一刻,陽光從窗外傾瀉而下,我仿佛看到一座由火山血脈鋪陳出的城鎮正緩緩展開。普拉亞不大,卻如一顆鑲嵌在大西洋之心的黑曜石,閃耀著粗糲又溫柔的光。
街道穿行於火山岩之間,石板路凹凸不平卻踏實無比。老城區的牆麵斑駁,殘留著葡萄牙殖民時期的建築線條——厚重、古典、又夾雜著島民自我改造的風趣。陽台上懸著晾曬的衣物,一抹抹鮮亮顏色為石屋塗上生氣。
我走上高台區的舊宮殿遺址,紅土牆已經塌去半邊,站在平台上望去,普拉亞港儘收眼底。風從遠方吹來,仿佛夾著航海時代的鹹味與木船的低鳴。我閉上眼,似能聽到舊時商隊的馬蹄聲、船工的吆喝,還有更深處,一位母親對遠航兒子的祝福低語。
我寫道:“這是被熔岩祝福過的土地,每一寸塵埃都記得海的故事。”
在港口街區的一家木質咖啡館,我邂逅了一位年近七旬的歌者奧馬爾。他坐在藤椅上,懷抱一把老舊的撥弦琴,緩緩吟唱著島上的古調,那旋律叫人心中泛起潮汐般的疼。
“這是我們的莫裡納,”他說,“是一種離開也回不去的歌。”
那旋律纏綿、哀婉,像是用海風織成的夢,又像是風乾過的淚痕。佛得角人將音樂當作一種存在方式,它不隻是藝術,更是活著的憑證。在乾旱、饑餓、殖民、遷徙中,他們沒有沉默,而是把痛唱成調,把苦揉進節拍。
咖啡館牆上掛著一張泛黃的合照,是島上的一場音樂節,數十位歌手站在岩石舞台前,背後是深不見底的大洋。他們的眼神堅定,仿佛世界可以從他們的琴弦上重新開始。
我將歌詞寫入《地球交響曲》:“我們離陸地最遠,卻把心留在世界中央。”
那晚離開咖啡館時,我聽見街角傳來另一段旋律,是孩子們用回收鐵桶敲出的節奏。原來音樂不隻藏在琴弦和嗓音中,也在鏽鐵、空罐與腳步裡。我忽然意識到:他們窮得隻剩節奏,但這節奏比任何財富都完整。
午後,我沿著城郊一條蜿蜒小路,來到一處僻靜的黑沙灘。腳下是火山噴發後留下的砂礫,粗硬而深黑,像是某種被炙烤過的誓言,與銀色浪花交錯成奇妙的節奏。海風獵獵,吹起我褲腳,也吹起孩童的奔跑。
幾個孩子赤腳在沙上追逐,用樹枝畫下他們的名字。我坐在一塊岩石上,旁邊是一位年輕的母親。她來自聖地亞哥島中部,說話輕柔,目光堅定。
“這片黑沙,是苦難的顏色,也是希望的底色。”她輕聲說。
她帶著孩子來到首府,是為了尋找工作,也尋找一種“能留下來的可能”。她望著大海的眼神讓我動容,那不是羨慕或迷惘,而是與這片島嶼共存的深刻溫柔。
沙灘的儘頭,一位獨腿的老漁夫在修補破網。他告訴我,年輕時他曾偷渡去過歐洲,在葡萄牙的街頭做苦力,後來傷了腿才回到家鄉。“那時候我以為海是離開的門,現在我知道,海也是回來的岸。”
他身邊放著一個自製的簡易風鈴,用破布條與魚鉤編織,風吹來叮咚作響。他說這風鈴是“海的耳朵”,是他留給逝去妻子的聲音。我一時無言,隻能靜坐傾聽那斷續的叮咚,如泣如訴。
我俯身寫下:“大西洋將我們孤立,卻也教會我們如何漂泊。”
我循著當地朋友的推薦,來到市政廣場參加一場周末詩會。那是一群年輕的詩人自發組織的活動,他們站在舊市政廳前朗誦,詩句裡有海、有風、有母語的律動。
我受邀讀出一段寫於丹吉爾的短詩,竟引來掌聲連連。一位名叫路米的女詩人告訴我:“詩在島上不為出版,隻為撫慰自己的夜。”
夜幕低垂,我們圍坐在廣場邊的小巷,椰影婆娑,鳳梨酒混著椰奶微澀又甜。有人用貝殼敲擊出節奏,有人哼著老歌,每一句都像是島嶼在深夜裡的呼吸。
我寫下:“詩句不求遠傳,隻願與椰影共眠。”
散場時我與一位詩人同行,他叫桑喬,沉默寡言卻目光清澈。他送我一張自己手抄的小詩頁:“你若走到明德盧,請把這首詩交給那裡的風。”我接過紙張,仿佛接過一個島嶼的信念。
我們並肩走在回程的街道上,他告訴我:“我們在島上寫詩,是為了不讓靈魂腐爛在熱帶的慢風裡。”我點頭,忽然想起我走過的每一片土地,也都曾有這種不被看見的堅持。
離開普拉亞的前一晚,我站在城市西南的懸崖上。那是一處荒僻之地,隻有幾塊突兀的礁石與一盞風中微弱的路燈。海浪在腳下轟響,星辰掛在頭頂,我卻覺得自己仿佛置身島嶼之外。
我從背包裡取出《地球交響曲》,翻開新一頁,寫道:“海的那邊不再遙遠,離島的心願將帶我繼續向前。”
我抬頭望向夜空,忽見一道流星劃過,仿佛在為某種未說出口的願望點亮短暫的引路燈。
耳畔突然傳來一陣歌聲,是遠處某戶人家的屋頂上傳來,一位婦人正在搖籃邊唱著輕緩的搖籃曲。那旋律讓我一瞬間熱淚盈眶,也讓我明白,這個孤懸海上的島嶼,用的是怎樣柔軟而倔強的方式在守護時間。
我靠著那塊礁石坐了許久,直到夜深露重,直到歌聲變成呢喃,風變成夢。我知道,我將離開這個島嶼,但它的歌與風,將繼續在我心中歌唱。
遠方的海平線逐漸暗沉下來,而在我心中,卻有一座名叫“明德盧”的島嶼城鎮,正如燈塔般在靈魂深處閃耀。
我低聲說:明德盧,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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